他的目光,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沉重與審視,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那部此刻顯得異常沉寂、仿佛在積蓄著某種未知能量的衛星電話上。
冰涼的、帶著工業時代冷峻線條的金屬外殼,在昏黃燈光的側照下,反射出一小塊一小塊幽冷的、如同毒蛇鱗片般的光澤,無聲地提醒著他那迫在眉睫的“三天之約”。
就在這時,一只白皙纖巧、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手,端著一只冒著裊裊娜娜熱氣的、由本地陶土燒制而成、表面還帶著明顯手工痕跡和粗糙質感的茶杯。
輕輕地、仿佛怕驚擾了什么似的,放在了他手邊的木桌上,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嗒”的聲響。
杯子里,盛著大半杯清澈的、呈現出一種奇異淡金色的液體,一股淡淡的、帶著山野間特有清冽氣息和些許苦澀藥草味道的獨特茶香。
立刻隨著蒸騰的熱氣彌散開來,與他平日里喝慣的那些來自全球各地、經過精心烘焙和炮制的頂級名茶的醇厚香氣,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充滿了原始生命力的對比。
蘇景明微微一愣,從那個充滿了陰謀與權衡的思維旋渦中暫時掙脫出來,抬起了頭,視線正好對上莎瑪那雙如同高原湖泊般清澈湛藍、此刻正盛滿了毫不掩飾的關切和一絲小心翼翼、生怕打擾到他的眼眸。
“這是……阿婆她們平時喝的一種野茶,”莎瑪的聲音放得極輕,如同情人間的耳語,帶著一種嘗試性的、生怕他不喜歡或者嫌棄的解釋。
她的漢語依舊帶著一點生硬的、獨特的異域腔調,但那份發自內心深處的、純粹而笨拙的關懷,卻比任何流暢華麗、辭藻堆砌的語都更能直接地觸動人心。
“是用山里幾種我叫不出名字的葉子曬干后煮的。阿婆說,晚上如果覺得心神不寧,或者特別疲勞的時候,喝上一點,能幫助安神,緩解一些疲憊……我……我看你接完電話后,好像一直很累、很費神的樣子。”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后幾乎細不可聞,帶著一種不自信的試探,那雙美麗的藍眼睛,一眨不眨地、帶著些許緊張地望著他,仿佛在等待著一個重要的審判。
蘇景明先是看了看桌上那只粗糙質樸、甚至顯得有些笨拙的陶杯,杯子里淡金色的茶湯正隨著輕微的晃動,蕩漾開一圈圈細密的漣漪。
他的目光,隨后又緩緩移回到莎瑪那張因為緊張和期待而微微繃緊、帶著異域風情的絕美臉龐上,看著她因為自己專注的注視。
那白皙的臉頰上再次不受控制地、迅速泛起如同晚霞般動人的紅暈,以及那雙如同受驚小鹿般。
本能地想要躲閃開他的目光、卻又努力地強迫自己保持與他對視、生怕錯過他任何一絲反應的、充滿了復雜情緒的清澈眼眸。
在這一刻,他仿佛有了一種新的發現。在她那混合了王室高貴出身所帶來的獨特氣質、不諳世事的純真以及為了追尋內心所向而展現出的驚人執拗之下。
其實還隱藏著一種非常細膩的、善于觀察和體貼他人的、如同水晶般剔透的美好特質。
她或許并不能完全理解他剛才在電話中所面對的那個世界,是何等的波譎云詭、危機四伏,但她卻能極其敏銳地、憑借著她那純粹的感受力。
準確地捕捉到他精神上的疲憊和那無形無質、卻真實存在的壓力,并且,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卻又無比真誠地,試圖為他做一點力所能及的、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只為了能讓他感覺好受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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