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話會上意外獲得的關注，讓林曉蘭一夜輾轉難眠。腦海里反復回放著幾位老專家和藹的詢問、高組長熱心的引薦，還有孫老接過潤膚膏樣品時那帶著審視與鼓勵的眼神。這份突如其來的認可，分量太重，讓她欣喜之余，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壓力和審慎。

她知道，這不是結束，甚至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開始，而是一張考卷的開篇。幾位老前輩的隨口一問，或許是出于對踏實后輩的欣賞，也可能包含著更深層的考察意味。她給出的潤膚膏樣品，就是她交出的第一份答卷。效果好，自然加分；若是不如她所，恐怕這點剛剛萌芽的好感，會立刻煙消云散。

而沈宏斌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和其他代表們或好奇或探究的打量，也提醒著她，聚光燈一旦亮起，照亮的不僅是前路，也會將陰影處的細節放大。她必須更加謹慎行，不能有絲毫差錯。

第三天會議的安排是分組專題研討和撰寫會議簡報。林曉蘭所在的小組討論主題是“如何促進民間驗方的標準化與安全應用”。這個話題很實際，也容易引發爭議。有人認為應該嚴格規范，統一標準；有人擔心標準一刀切會扼殺民間特色和靈活性；還有人提出，標準化之前，首先得解決藥材基源混亂、炮制方法不一等基礎問題。

林曉蘭大部分時間都在傾聽。她發現，來自大單位、研究機構的代表，更傾向于標準化和規范化管理；而基層一線、尤其是像馬春華這樣來自藥材產地或小地方的同志，則更強調因地制宜和實用優先。這讓她對“曉蘭藥坊”未來的定位有了更清晰的思考：她不能盲目追求“高大上”的標準化，必須在保證安全和基本有效的前提下，保持自己“靈活、實用、注重品質細節”的特色，這才是她小規模作坊的核心競爭力。

討論間隙，沈宏斌再次找了過來，這次的話題更“學術”了一些，他問起林曉蘭對“驅蚊清涼膏”里幾味主要藥材的現代藥理學研究是否有所了解，并提及了他們研究所正在進行的相關活性成分篩選項目。林曉蘭心中警惕更甚，對方顯然不滿足于表面的經驗交流，而是在持續試探她是否有更深的技術儲備或理論依據。

她依舊用“條件有限，主要是實踐摸索，理論方面了解不深”來應對，但態度誠懇，表示自己很愿意學習，并順勢請教了幾個聽起來基礎、卻恰好能引導對方多說、從而判斷其研究方向和水準的問題。沈宏斌似乎很樂意展示其專業性，解答得頗為詳細，林曉蘭認真記下，心里卻大致有了判斷：這是一個典型的學院派研究者，對技術本身有追求，但思維方式更偏向實驗室和論文，對實際生產中的復雜變量和成本控制可能缺乏敏感。這種人，可以是潛在的、需要保持距離的學習對象，但絕不是理想的、可以深入分享核心機密的合作伙伴。

下午是撰寫會議簡報的時間。各組需要總結討論成果，形成文字材料。高組長指定了包括林曉蘭在內的三個人負責起草他們組的簡報。林曉蘭負責整理關于“小規模生產單位在標準化進程中面臨的實際困難與建議”這部分內容。她結合這幾天的所見所聞和自己的親身經歷，寫得翔實具體，提出的建議也頗具操作性，比如“先建立基礎衛生和原料驗收規范”、“鼓勵因地制宜制定簡易質量控制點”、“加強基層人員培訓”等，得到了高組長和組員的一致認可。

簡報整理完畢，交到會務組。林曉蘭剛松了口氣，就被告知孫老請她去一趟小會議室。

她的心猛地一跳，連忙整理了一下衣著和頭發，懷著幾分忐忑和更多的好奇，敲響了小會議室的門。

里面只有孫老和劉老兩位。孫老正戴著老花鏡看一份材料，劉老則在泡茶。

“小林來了？坐。”孫老摘下眼鏡，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劉老也笑瞇瞇地遞過來一杯熱茶。

“孫老，劉老。”林曉蘭恭敬地坐下，雙手接過茶杯。

“別緊張，就是隨便聊聊。”孫老語氣隨和，“你那潤膚膏，我昨晚帶回去，讓我老伴兒試了試。”

林曉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靜靜等待下文。

“她用了，說確實潤，不油膩，吸收快，臉上那層干皮摸著軟和了。早上還特意讓我問你，這膏子能不能多給她兩盒。”孫老說著，臉上露出些許笑意，“她那皮膚，年輕時候落下的毛病，一到換季就干得難受，百貨大樓那些雪花膏用了不少，也就你這個她覺得最對路。”

林曉蘭懸著的心這才落回實處，涌起一股難以喻的激動和成就感。“能對老太太的皮膚有幫助，那就太好了！我明天就給老太太再拿幾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