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鋪里,午后的陽光透過新糊的窗紙,將空氣里的棉絮纖維照得纖毫畢現。林曉梅坐在縫紉機前,心思卻有些飄忽。手下的確良布料滑膩,針腳走得比平日慢了幾分。周繼軍昨天送來的那幾本香港時裝雜志,此刻正靜靜躺在裁剪臺一角,封面女郎燙著時髦的大波浪,穿著她從未見過的廓形西裝。
“大姐,這線好像有點澀。”小學徒阿娟小聲說,遞過來一團剛繞好的寶藍色絲線。
曉梅回過神,接過線,指尖無意識地捻了捻。確實不如平時的順滑。她起身,從柜子深處取出一個小巧的白瓷罐,揭開蓋子,里面是半罐清亮粘稠的液體——這是曉蘭前些日子給她的,說是特制的“潤線油”,用起來格外順手。她用細針挑出一點,在絲線上輕輕一抹,再上機時,針腳立刻變得均勻流暢。
阿娟看得新奇:“梅姐,這是什么寶貝?”
曉梅淺淺一笑:“我二妹鼓搗的小玩意兒。”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驕傲。她想起曉蘭把這小罐子給她時,輕描淡寫地說:“大姐的手值得用最好的線。”那股暖意,至今還熨帖在心口。
“林師傅在嗎?”門口的光線被一個挺拔的身影擋住。
是周繼軍。他今天換了件灰色的確良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結實的手腕。手里提著一個牛皮紙包,隱約透出油漬和香甜氣息。
“周同志。”曉梅站起身,手下意識地理了理鬢角。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根有點熱。
“路過‘稻香村’,看見新出的棗泥卷,想著你們可能愛吃。”周繼軍把紙包放在空閑的案幾上,目光掃過她正在縫制的西裝半成品,眼神一亮,“這是……參考了雜志上的款式?”
“嗯,”曉梅點頭,拿起衣料比劃,“肩部這里稍微放寬了點,腰身收得更利落些。只是這墊肩的用料,總找不到最合適的。”她微微蹙眉,這是困擾她兩天的問題。
周繼軍走近幾步,沒有靠得太近,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他仔細看了看,沉吟道:“我們局里倉庫好像有一批處理外貿尾單的海綿襯料,彈性好,不易變形。明天我帶點過來給你試試?”
他的提議務實而具體,沒有絲毫居高臨下的指點,只有真誠的幫忙。曉梅感知到(雖然她沒有妹妹那種能力,但有一種直覺)他身上散發著一種沉穩可靠的氣息,像秋日曬過的松木。
“那……太麻煩你了。”她心里是愿意的。
“不麻煩。”周繼軍笑了笑,目光落在她因長期握剪刀而略顯粗糙、卻十分靈巧的手指上,很快又禮貌地移開,“能幫上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