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搖搖頭:“天太黑,沒看清臉,但有個特征我記得——那人走路有點跛,右腿好像不太得勁。”
買家峻和小王對視一眼。市里走路微跛的領導,他們都知道是誰。
“他們還說了什么,您聽到沒有?”
“離得遠,聽不清,就聽見一句話。”老漢回憶著,“一個人說‘這事必須捂死了’,另一個說‘放心,上下都打點過了’。”
正說著,遠處傳來汽車引擎聲。兩輛黑色轎車駛來,停在工地大門外。車上下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一瘸一拐的副市長周振國——分管城建工作的領導。
不期而遇
周振國看到買家峻,明顯愣了一下,隨即掛上笑容:“買隊長?這么巧,你也來視察工地?”
“周市長。”買家峻迎上去,“聽說這安置房項目停工很久了,我來看看具體情況。老百姓等房子等得著急啊。”
“是啊,我們也急。”周振國嘆了口氣,那姿態堪稱憂國憂民的典范,“但開發商資金鏈斷裂,我們也在積極協調。民生問題無小事,市里高度重視。”
“協調了半年,有什么進展嗎?”
周振國的笑容淡了些:“這個嘛,涉及商業機密,有些情況不便公開。不過買隊長放心,我們一定盡快解決。”
“哪個開發商?”
“金鼎置業,一家很有實力的企業,只是一時周轉困難。”周振國說著,向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小劉,把金鼎的情況給買隊長匯報一下。”
那個被稱作小劉的年輕人剛要開口,買家峻擺了擺手:“金鼎置業,注冊資本五千萬,三年前成立,成立當年就中標這個三十億的安置房項目。周市長,這家企業的實力,是不是太‘雄厚’了點?”
周振國的臉色變了。
“而且我查到,金鼎置業的控股股東,是一家注冊在維京群島的離岸公司。”買家峻上前一步,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而這家離岸公司的一個董事,名叫解迎賓。”
空氣瞬間凝固了。周振國身后的幾個人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只有周振國還站在原地,但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買隊長,”周振國勉強維持著笑容,“這些事情,還是等調查清楚了再說。沒有證據的話,可不能亂講。”
“證據會有的。”買家峻平靜地說,“每一筆違規操作,都會留下痕跡。就像這工地,雖然現在停了,但每一車水泥、每一噸鋼筋的來龍去脈,賬本上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轉身看向那沉默的樓體:“周市長,您說這樓要是繼續建下去,得用多少鋼筋?得用多少水泥?這些建材的采購,又得經過多少人的手?”
周振國沒有回答。他盯著買家峻看了幾秒鐘,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種說不出的陰沉:“買隊長年輕有為,銳意進取,是好事。但有些事,急不得。這樓為什么停,又什么時候能繼續建,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
他說完,轉身就走。那輛黑色轎車絕塵而去,揚起一片塵土。
“他這話什么意思?”小王皺眉。
買家峻沒說話,他走回老漢身邊,掏出名片遞過去:“老人家,如果您想起什么,或者工友們有誰知道更多情況,隨時聯系我。”
老漢接過名片,手有些抖。他看看買家峻,又看看遠去的轎車,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轉身佝僂著背走了。
深夜的警告
當晚,買家峻在辦公室待到很晚。桌上的材料堆得像小山,他一份份翻閱,試圖從這些枯燥的數據和文件里,拼湊出那個龐大利益網絡的完整圖景。
解迎賓的城建集團,金鼎置業,云頂閣酒店,還有那些隱藏在離岸公司背后的影子股東——這些看似獨立的實體,通過復雜的股權關系和資金往來,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而網的每一個節點,都連接著某個手握實權的人物。
韋伯仁只是其中一個。周振國是另一個。那解寶華呢?常軍仁呢?還有那些尚未浮出水面的名字……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這么晚了,會是誰?
小王推門進來,臉色不太好看:“買隊長,剛才門衛收到一個包裹,指名要交給您。”
那是一個普通的快遞紙箱,沒有寄件人信息。買家峻示意小王退后,自己戴上手套,小心地打開箱子。
里面沒有baozha物,沒有恐嚇信,只有一堆照片。
照片拍的是同一個地方——買家峻遠在老家縣城的父母家。有父母早晨出門買菜的照片,有父親在公園下棋的照片,有母親在陽臺澆花的照片。拍攝角度都很隱蔽,顯然是長時間跟蹤偷拍的。
最新的一張,是今天下午拍的。照片上,母親拎著菜籃子從市場出來,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恰好”從她身邊經過,兩人的肩膀幾乎擦到。那個男人的手插在口袋里,鼓鼓囊囊的,隱約能看出刀柄的形狀。
照片背面,用紅色記號筆寫了一行字:
“孝子當知止。下一張,就沒這么溫和了。”
小王的呼吸急促起來:“我馬上安排人手,保護叔叔阿姨的安全!”
“等等。”買家峻拿起那張照片,對著燈光仔細看。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雖然遮住了大半張臉,但耳后露出一小截紋身——那是一個很特殊的圖案,三把交叉的匕首。
他在哪兒見過這個圖案?
記憶飛快倒帶。云頂閣酒店的監控錄像里,那個在地下室門口晃過的保安;韋伯仁被抓當晚,出現在市委大院附近的可疑車輛司機;還有今天在工地上,周振國身后那個一直低著頭的年輕人……
他們的耳后,都有同樣的紋身。
這不是普通的恐嚇。這是一個組織的標志。而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之所以故意露出紋身,是在傳遞一個更明確的信息:我們無處不在,你防不勝防。
買家峻放下照片,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
電話響了五聲才被接起,那頭傳來中紀委老同志沉穩的聲音:“這么晚,有急事?”
“他們動我家人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位置?”
“老家縣城。對方有三把匕首的紋身標記,應該是專業團伙。”
“知道了。二十分鐘后,會有人聯系你。你父母那邊,我們現在就安排。”
電話掛斷。買家峻走到窗前,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閃爍。云頂閣酒店的方向,那棟標志性的建筑依然燈火通明,像一只蹲伏在黑暗中的巨獸,睜著無數只眼睛,冷冷地注視著這座城市。
小王不安地問:“買隊長,要不要先停一停?對方這是狗急跳墻了。”
“正因為狗急跳墻,才說明我們打到了七寸。”買家峻轉身,目光如炬,“告訴專案組所有人,加快進度。他們越是想讓我停,我越要查到底。”
“可是您父母……”
“他們會安全的。”買家峻說,聲音里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如果連家人都保護不了,我還當什么紀委書記?如果因為威脅就退縮,我對不起那些還在板房里等房子的老百姓。”
他走回辦公桌前,從抽屜深處拿出一本舊相冊。翻開,第一張是二十年前的全家福。那時的父母還很年輕,他站在中間,穿著中學的校服,笑容燦爛。照片背后是父親的字跡:“峻兒考上縣重點中學留念。望腳踏實地,清白做人。”
清白做人。
買家峻輕輕摩挲著那些字跡。父親一輩子在小縣城當會計,經手的賬目數以億計,從未錯過一分錢。母親是小學老師,教過的學生無數,沒收過家長一份禮。他們教給他的,不只是知識,更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線。
而現在,這條底線正在被某些人肆意踐踏。
手機震動,一條加密信息進來:“已就位。三人小組,全天候保護。放心。”
買家峻回復:“謝謝。另外,查一個紋身圖案——三把交叉的匕首。可能涉及專業團伙。”
幾乎同時,又一條信息彈出,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買隊長,明天上午九點,臨湖茶樓三樓雅間,有你想見的人。單獨來,別帶人。你會知道‘陰陽往極’的全部真相。”
發信人沒有署名,但買家峻幾乎能猜到是誰。
他關上相冊,對小王說:“明天我去見個人。你帶人繼續挖金鼎置業的賬,特別是建材采購和工程分包的部分。每一筆異常支出,都要追查到底。”
“您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該來的總會來。”買家峻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既然他們要玩,我就奉陪到底。”
遠處,云頂閣酒店的霓虹燈依然在閃爍,但在那璀璨的光芒之下,更深、更冷的黑暗正在蔓延。買家峻知道,真正的較量,其實才剛剛開始。
而他能做的,只有握緊手中的燈,一步一步,走進那片黑暗。
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
哪怕代價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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