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生液排空后帶來的冰冷觸感無比真實,刺激著里克每一寸新生的皮膚。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肺里殘留的粘稠液體,喉嚨和鼻腔火辣辣地疼,但空氣——真正的、冰冷的空氣——涌入肺泡的感覺,讓他確切地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并非靈魂飄蕩,而是血肉之軀。
他試圖用手支撐自己坐起來,但右肩傳來的詭異空蕩感和失衡感讓他猛地一晃,左手下意識地撐在冰冷的維生艙底。他低頭,看著那被透明生物凝膠覆蓋的、齊肩而斷的右臂傷口,凝膠下的斷面平整得令人心悸。
不是夢。那場瘋狂的剝離、baozha、犧牲……都是真的。
“呃……”一聲痛苦的呻吟從他干澀的喉嚨里擠出,不僅僅是身體的不適,更是心頭那沉甸甸的、幾乎要將他壓垮的失落與悲痛。鐵砧最后的笑容,疤臉決絕的命令,戰士們的呼喊和倒下時的慘叫……一幕幕在腦海中翻騰。
他們都死了。為了把他和這把該死的鑰匙送出來。
而鑰匙……他抬起頭,仿佛能穿透層層金屬壁,看到信息流中展示的那個封鎖艙室。它就在這里,和他一樣,成了一個“樣本”。
冰冷的憤怒和無力感交織著,但他甚至連握緊拳頭的力量都沒有。左臂微微顫抖,支撐著他虛弱不堪的身體。
生命體征出現波動。情緒應激反應檢測。建議保持平靜。能量補充與物理恢復是當前首要需求。合成音再次直接在他的腦海中響起,沒有關切,只有冷靜的觀察和提示。
隨著話音,維生艙旁的一個機械臂無聲地滑過來,末端托著一套灰色的、材質奇特的連體服和一小管高能量營養劑。
“你們…到底想做什么?”里克沙啞地開口,聲音陌生得連自己都差點認不出來。
觀察。分析。理解。尋求變量。回答簡潔而宏大,穿戴衣物。攝取營養。你的身體機能僅恢復至基礎水平。后續安排將在你狀態穩定后告知。
機械臂將衣物和營養劑又往前送了送,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
里克沉默了一下,用左手艱難地拿起那管營養劑,擰開蓋子,一股略帶甜膩的合成味道涌入鼻腔。他仰頭喝下,粘稠的液體滑過喉嚨,很快,一股暖流開始向四肢百骸擴散,驅散了些許寒意和虛弱感。
他放下空管,拿起那套衣服。布料柔軟卻堅韌,穿起來并不費力,甚至能自動貼合他瘦削的身體,左袖正常,右袖則空蕩蕩地垂在一旁。這讓他每一次動作都再次意識到自己的殘缺。
當他系好最后的扣帶,腳下的平臺輕微移動,托著他滑出維生艙,平穩地落在地面上。冰冷的地板透過薄薄的鞋底傳來寒意。
他所在的是一個不大的白色房間,除了維生艙和少數幾個看不出用途的儀器接口外,別無他物。一扇門無聲地滑開,門外是一條寬闊的、燈火通明的金屬走廊,廊壁泛著冷白的微光,延伸向遠方,看不到盡頭。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極淡的、類似臭氧和金屬混合的味道。
請跟隨指引燈光前行。合成音指示道。
地面上,一排柔和的藍色光點亮起,向前延伸。里克深吸一口氣,邁開了腳步。左腿有些僵硬,但還能行走。空蕩的右袖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不斷提醒著他所失去的。
走廊兩側偶爾會出現其他緊閉的門扉,標記著他無法理解的符號和編號。有時會經過一些巨大的透明觀察窗,窗外是深邃的黑暗,偶爾有巨大的、覆蓋著冰霜的巖層掠過,提示著他正身處極地冰蓋之下的極深處。整個基地安靜得可怕,只有他輕微的腳步聲和遠處某種大型設備運轉的低沉嗡鳴。
他感覺自己像走在一個巨大鋼鐵巨獸的血管里,冰冷、有序,且毫無人氣。
走了大約五分鐘,藍色光點引導他來到一扇比之前所見都要厚重、標識著一個巨大眼睛圖案的門前。門無聲地滑開,露出里面的房間。
這是一個圓形廳堂,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全息投影臺,此刻正顯示著地球的旋轉模型,上面標記著無數光點和錯綜復雜的網絡線條,許多線條的源頭都指向一個不斷脈動、擴散著陰影的區域——那無疑是“母親”的核心地帶。四周墻壁則是無數不斷滾動著數據流和圖像的屏幕,內容從能量讀數和物理定律驗算,到破碎的歷史文獻分析和生物結構圖,包羅萬象,令人眼花繚亂。
房間內空無一人。只有數據在無聲地咆哮。
這里是主觀察站。你可以在此獲取獲準了解的信息。合成音響起。
里克走到中央投影臺前,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星球。他看到了代表“燈塔”及其幾個已知前哨站的光點,大多已經黯淡或變成了代表敵對的紅色。他也看到了代表“清理者”部隊活動的密集紅色軌跡,像病毒一樣在全球蔓延。
“疤臉…鐵砧他們……”里克艱難地開口,“他們的……最后……”
全息影像的一角迅速切換,呈現出一幅來自遙遠太空視角的、經過處理的遙感圖像:一片廣袤的荒漠深處,一點極其耀眼的白光猛地爆發,形成一個不斷擴大的光環,隨后是沖天而起的塵埃和劇烈的地形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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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定格在baozha最大規模的那一瞬。
根據能量釋放當量與清理者部隊信號大規模湮滅判斷,節點核心baozha成功。目標區域內所有生命信號及人造物信號均已消失。執行爆破任務的個體,確認已實現戰術目標并犧牲。聲音平靜地敘述著結論,沒有任何情感起伏。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這近乎“天地同壽”的毀滅景象,里克的心臟依舊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低下頭,左手緊緊抓住空蕩的右袖,肩膀的斷口似乎在隱隱作痛。
他們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沉默在觀察站內彌漫,只有數據流無聲滾動。
過了好一會兒,里克才重新抬起頭,眼神里只剩下一種被掏空后的麻木和一絲倔強的疑問。
“鑰匙呢?你們打算怎么處理它?”
全息影像切換,展示出他之前“看到”的那個隔離艙室。他的鑰匙右臂被復雜的光束和機械臂固定著,細密的能量不斷從鑰匙中被引導出來,注入旁邊幾個巨大的、散發著寒氣的能量儲存單元中。鑰匙本身的光芒依舊不穩定,時而熾亮,時而黯淡。
‘密鑰’處于高度不穩定狀態。強行剝離對其結構造成了損傷,其與高維能量的連接通道出現裂隙,能量正在持續泄露。當前任務:1.安全引流其過剩能量,避免臨界點崩潰。2.分析其能量構成與‘母親’網絡的連接本質。3.嘗試修復或穩定其結構。守望者回答道。
“它能被摧毀嗎?”里克問出了最直接的問題。他們所有的犧牲,不就是為了阻止這鑰匙落入“母親”之手,甚至徹底消除這個禍患嗎?
概率低于0.03%。現有理論及物理手段無法徹底湮滅其核心能量。嘗試暴力摧毀的結果有99.7%的概率引發不可控的能量坍縮或鏈式反應,其威力足以撕裂大陸板塊,并可能導致‘母親’網絡發生難以預測的惡性異變。風險不可接受。
答案令人絕望。這東西連毀滅都變得如此困難。
“那怎么辦?就一直這樣抽取它的能量?研究它?”里克感到一陣荒謬,“你們就不怕‘母親’通過它找到這里?”
基地采用多重屏蔽技術,包括物理隔斷、能量偽裝及基于黑晶特性的特殊干擾場。當前泄露能量波動被控制在最低限度,并被導向特定儲存單元。‘母親’直接定位至此的可能性存在,但低于閾值。持續觀察是必要的。
黑晶?里克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那塊冰冷的晶體依舊嵌在那里,沒有任何反應。
“這黑晶……到底是什么?它好像……在最后關頭幫了我?”里克回憶起剝離那一刻,那凝練的寒氣精準的一擊。
數據不足。該物體蘊含的能量簽名與已知任何體系均不匹配。其能量性質表現為絕對的‘秩序’、‘穩定’與‘低溫’,與‘密鑰’所代表的‘混沌’、‘增殖’與‘高熱’形成微妙對立且平衡的關系。正是這種平衡,以及該物體在最后時刻的干預,確保了你的存活與密鑰的成功轉移。對其的研究與對密鑰的研究同等重要。你,作為兩者共同的載體,是唯一的觀察樣本。
守望者的語氣里,似乎第一次出現了某種可以稱之為“興趣”的東西,雖然依舊冰冷。
里克明白了。他活下來,不是因為他有多重要,而是因為他是一個罕見的、不可復制的“實驗品”,一個同時捆綁了兩種極端能量的容器。
未來仿佛被更深的寒意所籠罩。
就在這時,觀察站內突然響起一聲不同于以往提示音的、略微急促的警報聲。雖然很快消失,但全息影像上的全球地圖有幾個邊緣區域的光點閃爍了一下。
檢測到異常。數個小規模、未被記錄的信號源在屏蔽區外短暫出現后又消失。模式分析:非‘母親’制式,非已知人類據點。守望者報告道,可能性:1.觀測誤差或自然現象。2.未知幸存者團體活動。3.‘母親’新型探測單位。需要進一步觀察。
幸存者?里克的心猛地一跳。除了“燈塔”和這個基地,難道-->>還有別的人活下來?
“能……聯系他們嗎?或者確認他們的身份?”他急切地問。
風險過高。主動暴露基地位置不可取。將繼續被動監測。如有后續信息,將予以更新。
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又被迅速掐滅。里克沉默了,他只是個“樣本”,沒有提出要求的權利。
隨后幾天,里克在“冰點”基地的生活陷入了一種極其規律的、近乎機械的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