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枝笑了笑:“不過是跪了三日靈,該知足了。”
“再說了,咱們還年輕,歇一歇,精神頭就回來了。”
“倒是……”
說到此,裴桑枝抿了抿唇,抬眼看向榮妄,轉而道:“你可留意到……陛下的頭發?”
“這三日下來,陛下那頭……幾乎全白了。”
榮妄眼神暗了暗,輕輕嘆了口氣。
“陛下……心太軟了。所以皇后這么一去,他才會止不住地愧疚。要是他能少點兒良心,反倒能松快些。”
“不過……好在娘娘總算能葬入帝陵,神位也能進太廟受供奉,謚號也給得規矩。如此一來,陛下心里……或許還能好受點兒。”
“可這是心病啊。”
“我會將陛下的情形如實稟告老夫人。有她老人家開解勸說,或許……陛下能早些放過他自己。”
眼見榮妄臉上的憂色越來越重,裴桑枝話頭一轉:“方才聽無涯說,守皇陵的秦王病了,病得不輕。說是即便不能回宮為娘娘守靈,也要在皇陵不進米水,盡一份孝心。”
“好像是染了風寒,又連著餓了兩天,徹底病倒了。”
榮妄眉頭一挑:“病得這么巧?是真的還是裝的?”
裴桑枝語氣依不緊不慢:“真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選了‘病’,選了對外作這副樣子,選了示弱,選了蟄伏。”
“這意味著,溫靜皇后這條命,非但沒讓秦王有半分回頭的意思,反倒讓他……更鐵了心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作吧,使勁兒作!”
“到時候,他不死也得死!”
“陛下……或許也能少傷懷些。”
從皇后決絕服下毒酒的那一刻起,裴桑枝心里就沒再想過要讓秦王活著。
她幾乎能料到,秦王必定會將這筆血債,算在榮妄頭上。
殺母之仇……
她絕不允許這樣的危險,留在榮妄身邊。
馬車緩緩在永寧侯府外停下。
裴桑枝聲音輕輕:“你隨我進來吧。”
“去歲冬天,你送我那雙蓮葉荷花鴛鴦佩時,我便讓無花帶話給你,待我開春及笄禮成,也送你一枚鴛鴦佩。”
“可眼下這光景,永寧侯被凌遲,淮南百姓都眼睜睜看著,皇后娘娘又新喪……眼看都要入夏了,我那及笄禮,怕也只能擺桌飯,草草算個意思。”
“禮可以簡省,但那枚佩,必須得送你。”
“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
“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
“榮妄,不管這場風雨結果如何,你我生死相隨。”
生死相隨……
榮妄只覺得這四個字沉甸甸的,壓得他心口發顫,又燙得他眼眶發酸。
“說什么生死相隨,晦氣。”榮妄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指尖卻微微發著抖。
“若我長命百歲,便有我歲歲年年,執你之手,與你同行,朝暮不離。”
“若我運氣不到,也只求你歲歲年年,無災無虞,喜樂安寧,歲歲常歡。”
裴桑枝反手拉住榮妄:“《詩經·鄭風·風雨》有云:‘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還有一句……是我平日里不怎么喜歡,可此刻,卻想告訴你。”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榮妄的心,狠狠地、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又一下。
他想,他會一直這樣看著她,一直這樣記著她。
生生世世,只要他還是他,她還是她。
他就會為她傾慕,為她沉淪。
“枝枝,我們都會長命百歲。”榮妄一字一頓道。
站在馬車邊上的無涯,使勁眨了眨眼睛。
今兒這風里是摻了沙子嗎,怎么老往人眼里鉆。
他記得清楚,自從無花傳話說裴五姑娘要給國公爺刻一枚鴛鴦佩,國公爺就掰著手指頭過日子了,白天夜里都惦記著。
前些天在府里,還聽見國公爺自個兒在書房里嘀咕呢。
說……
說裴五姑娘該不會是事兒太多,給忙忘了吧?
……
裴桑枝親手將玉佩系在了榮妄的腰間,而后目送榮妄離開。
“別瞧了,人都走沒影兒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啦。”裴駙馬打趣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笑意走近,“榮家那小子,就好到這種地步?讓你一顆心都拴在他身上了?”
“榮妄很好。”
裴桑枝看著那道早已縮成一個模糊的小點的身影,又重復了一遍,語氣里藏著化不開的溫柔與篤定:“他很好。”
裴駙馬輕輕哼了一聲,神情里帶著點自家人才懂的親昵和理所當然:“本駙馬也覺得,公主殿下是哪兒哪兒都好。”
“肯定比榮妄好。”
“走吧,這三日等你等得,花都要謝了,總不見你回來。眼下,有件要緊事得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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