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劫猛地抬頭,還想爭辯,卻被嬴政一個眼神釘在原地。那眼神里沒有怒意,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淡漠,仿佛在說:再多,便是不識時務。
他喉頭滾動,將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花白的胡須因急促的呼吸微微顫抖,藏在朝服寬大袖管里的手,卻死死攥成了拳頭。
馮劫不是看不清形勢。
身為御史大夫,掌監察百官、掌管圖籍秘書,他比誰都清楚文書傳遞的繁瑣——各地呈報的奏章堆疊如山,光是分揀、謄抄就耗去大量人力;御史臺核查的卷宗更是塞滿了庫房,找一份舊檔往往要翻遍十幾個木柜。若真能用紙張替代竹簡,臺內效率至少能提快三成。
可正因為清楚,他才更要爭。
紙張推廣是大勢所趨,這點已無可逆轉。但這“推廣”的權力落在誰手里,卻是另一回事。
李斯是丞相,若由他全權負責,造紙工坊、原料調配、紙張分發……所有肥差都會被他的人牢牢攥住。御史臺雖掌監察,可在這等涉及全國的新事物面前,若插不上手,日后核查文書、監管吏治時,怕是要處處受制。
更何況,馮氏一族在關中經營多年,名下有不少竹簡工坊和絹帛商鋪。紙張推廣開來,這些產業必然受損。若能在推廣過程中爭取到一些補償,或是讓族中子弟參與到造紙工坊的管理中,至少能挽回些損失。
——雖然清楚紙張的推廣會給大秦帶來潑天好處,但他馮劫,身為馮氏宗主,身為御史大夫,總要為自家、為臺內屬官爭取更大的利益。
嬴政將馮劫眼底的掙扎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冷笑。這些老臣的心思,他豈會不知?爭權奪利本是朝堂常態,只要不礙著大局,他不介意讓他們分一杯羹。
“馮御史似有話說?”嬴政淡淡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
馮劫心頭一動,知道陛下這是給了他臺階。他連忙躬身,語氣比剛才緩和了許多:“陛下,老臣并非反對推廣紙張,只是此事關乎重大,牽涉甚廣,單由李丞相一人負責,恐有疏漏。”
他頓了頓,斟酌著詞句:“御史臺掌圖籍秘書,對各類文書的規范、保管最為熟悉。老臣懇請陛下恩準,讓御史臺協助李丞相,負責紙張在各級官署的標準制定與核驗,確保文書傳遞的統一規范,免得各地自行其是,亂了章法。”
這話聽起來冠冕堂皇,實則是在伸手要權——既要插手標準制定,又要掌核驗之權,分明是想在造紙事務中分得半壁江山。
李斯眉頭微蹙,剛想反駁,卻被嬴政抬手制止。
嬴政看著馮劫,緩緩道:“準了。馮劫,你便牽頭制定紙張規格、文書格式,督促各地官署規范使用,若有濫竽充數、擅自更改者,以瀆職論處。”
“老臣遵旨!”馮劫心中一喜,連忙謝恩。雖未完全達到目的,卻也為御史臺爭到了關鍵職權,往后各地使用紙張是否合規,全憑他一句話,不算白費力氣。
李斯雖有些不快,卻也明白陛下的用意——讓馮劫參與進來,既能借御史臺的監察之力推動推廣,又能讓兩人互相牽制,免得一家獨大。
“陛下圣明。”李斯躬身附和,算是默認了這個安排。
站在末位的蕭何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