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艦隊母港,三號碼頭。
海風帶著咸腥和柴油混合的獨特氣味,吹動著蘇晚晴的發梢。她站在碼頭上,抬頭仰望著眼前這艘龐然大物。
“先鋒號”。
船體上,歲月留下了斑駁的銹跡,但每一扇舷窗都擦拭得明亮如鏡,甲板上的纜繩盤得一絲不茍,如同士兵的背包。整艘船像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沉默中透著一股百戰余生的彪悍與驕傲。
魏振國走在前面,他的軍靴踏在舷梯上,發出沉悶的金屬回響。陸長風跟在蘇晚晴身側,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那如山岳般沉穩的氣息,無形中隔絕了周圍那些投向蘇晚晴的、混雜著好奇與探究的視線。
一踏上甲板,蘇晚晴就感受到了這艘船的靈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紀律的味道,每一個從身邊走過的船員,脊背都挺得筆直,他們的眼神銳利,動作干練,看到魏振國時會立刻立正敬禮,目光掃過蘇晚晴時,則帶著一種屬于大海的、直接而坦蕩的審視。
船長室的門緊閉著。
魏振國抬手敲了敲厚重的鐵門。
“進。”
一個沙啞、低沉,仿佛被海風打磨了半輩子的聲音從門內傳出。
推開門,一股更濃烈的、混雜著煙草和機油的氣息撲面而來。船長室不大,墻壁上掛滿了各種海圖和獎狀,一張巨大的海圖桌占據了中央位置,上面攤著一張標記了無數紅藍鉛筆線條的太平洋海圖。
一個穿著海魂衫,肩膀寬闊得像座小山的男人,正背對著他們,站在舷窗前。他沒有回頭,手里拿著一塊鹿皮,正在一絲不茍地擦拭著一個黃銅制的六分儀。那動作,專注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絕世珍寶。
“老陳,我來了。”魏振國率先開口,語氣熟稔中帶著一絲鄭重。
被稱為“老陳”的男人,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將六分儀的最后一個角度擦亮,對著窗外的光線瞇眼看了看,才緩緩轉過身。
他的年紀看起來五十上下,一張被海風和烈日雕刻出的面龐,布滿了深刻的皺紋,皮膚是古銅色,一雙眼睛不大,卻像是深海的渦流,藏著令人心悸的力量。他的目光越過魏振國,直接落在了蘇晚晴身上,那眼神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開了,仿佛她只是一團無足輕重的空氣。
“魏主任,”陳海峰將六分儀輕輕放在桌上,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我的船,只負責科學考察,不負責帶人去送死。”
開門見山,沒有半句廢話,直接堵死了所有的話頭。
魏振國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他清了清嗓子,介紹道:“老陳,這位是蘇晚晴同志,國家特種材料實驗室的主任,也是這次‘未來能源’項目的核心負責人。這位是她的愛人,陸長風同志。”
陳海峰的眼皮都沒抬一下,他拿起桌上的一個搪瓷缸,喝了一大口濃茶,然后將缸子重重地頓在海圖桌上。
“砰!”
一聲巨響,讓整個船長室的空氣都為之一顫。
他伸出粗糙得像是老樹皮的手指,在那張巨大的海圖上用力一點,指尖正對著那道深邃的、代表著地球最深處的裂痕。
“馬里亞ナ海溝。”
他終于正眼看向蘇晚晴,眼神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輕蔑和居高臨下的審視。
“小娃娃,你知道這有多深嗎?一萬一千米!那里的水壓,能把坦克壓成一塊鐵餅!我們的‘奮斗者’號,極限深度只有七千米,你讓我們下去,跟謀殺有什么區別?”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權威。他身后的陸長風,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向前踏了半步,身上那股凝練的殺氣一閃即逝。
蘇晚晴卻抬起手,一個微小的動作,制止了陸長風。
她沒有被陳海峰的氣勢嚇倒,臉上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她平靜地迎著對方的目光,聲音清冷而穩定。
“陳船長,我正是知道危險,所以才來找您。”
陳海峰眉毛一挑,似乎沒料到這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女孩,居然沒有被他嚇住。
蘇晚晴繼續說道:“因為全中國,只有您和您的‘先鋒號’,經歷過最多的風浪,執行過最危險的任務,才有可能完成這個使命。”
一頂恰到好處的高帽送了過去。陳海峰臉上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一絲,但眼中的不屑依舊。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小輩求人辦事時慣用的伎倆。
“別給我戴高帽。”他擺了擺手,語氣生硬,“我手下這幫兄弟,命都是爹娘給的,我得把他們活著帶回去。這種異想天開的任務,我不會接。”
“至于潛水器的問題,您不用擔心。”蘇晚晴仿佛沒聽到他的拒絕,話鋒一轉,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我會親自帶隊,對‘奮斗者’號進行全面的技術升級和改造。我保證,改造后的它,不僅能安全下潛到一萬一千米,還能在下面連續工作超過十二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