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陸振國身形筆挺,中山裝的每一個紐扣都扣得一絲不茍。他從戰場上帶下來的殺伐之氣,即便在退役后也未曾消減分毫,此刻盡數化作實質般的壓力,籠罩向二樓那道纖細的身影。
尋常人被他這樣看上一眼,怕是早已腿軟心慌,不敢對視。
蘇晚晴握著垃圾袋的手指,只是微微收緊了一瞬。她腦中飛速閃過昨夜與陸長風推演的種種可能,心臟的跳動沉穩而有力。
她沒有躲閃,更沒有退縮。
她只是平靜地迎著那道銳利的目光,然后,微微頷首。
這個動作,既不是畏懼的低頭,也不是挑釁的昂首,而是一種平等的、帶著晚輩禮數的致意。
這份超乎尋常的鎮定,讓樓下的陸振國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他身旁的秦嵐,那雙同樣在審視的、知性的眼眸里,也飛快地閃過一絲意外。
這個兒媳,和他們想象中任何一個農村姑娘的形象,都對不上號。
“踏、踏、踏——”
沉重而有節奏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
陸長風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樓道里,他顯然是聽到了汽車的聲音,去而復返。當他看到樓下站著的父母時,那張冷峻的臉龐瞬間繃緊,快步從蘇晚晴身邊走過,下樓。
“爸,媽,你們怎么來了?”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陸振國冷哼一聲,看都未看自己的兒子,目光依舊如刀,鎖死在跟隨著陸長風走到樓梯口的蘇晚晴身上。
他開口,聲音如同冬日里結了冰的河面,又冷又硬,每一個字都帶著質問的意味。
“你就是蘇晚晴?”
這句問話,像是一記重錘,砸在寂靜的清晨里。周圍幾戶早起的鄰居,聽到動靜,悄悄探出了頭,又在接觸到陸振國氣場時,嚇得立刻縮了回去。
陸長風的身體猛地一側,就要擋在蘇晚晴身前,將父母所有的壓力都接下。
然而,一只柔軟的手,輕輕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蘇晚晴從他身后走出,主動上前一步,站到了樓梯的最上層,居高臨下,卻又姿態謙和。她臉上掛著一抹得體的、看不出絲毫破綻的微笑。
“是,我就是蘇晚晴。”
她的聲音清脆,不卑不亢,如同山澗清泉,瞬間沖散了陸振國帶來的凝重氣場。
緊接著,在陸振國和秦嵐準備好的、一連串的質問即將出口之前,她再次開口,笑容不變,稱呼卻已經截然不同。
“爸,媽,一路辛苦了。外面風大,快上樓歇歇腳,喝口熱水吧。”
“爸、媽”兩個字,被她叫得自然而然,沒有半分扭捏。
這一聲稱呼,如同一記精準的先手棋,瞬間打亂了對方所有的部署。它既確立了她作為陸家長媳的身份,不容置疑;又表現出了晚輩應有的禮貌和姿態,無懈可擊。
陸振國準備好的一肚子質問,硬生生被這兩個字堵了回去,不上不下,臉色變得有些鐵青。
秦嵐拉了一下丈夫的衣袖,對他搖了搖頭,然后抬頭看向蘇晚晴,目光依舊審慎,但語氣緩和了一些:“那就上去說吧。”
陸長風領著父母上樓,蘇晚晴跟在后面,順手關上了門,將外界所有的窺探都隔絕在外。
一進屋,秦嵐的目光便開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屋內的每一處陳設。
當她看到那柔軟的沙發墊、干凈的桌布、嶄新的搪瓷餐具,以及墻角那盆綠意盎然的植物時,眼中那抹驚訝再也掩飾不住。
這個家,太溫馨,也太……“奢侈”了。
這完全不像一個剛剛從農村出來的姑娘,和一個常年待在部隊的糙漢子該有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