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獸海域的邊緣,天色總是沉得很快。
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墨藍色的海面,咸澀的海風里裹挾著隱約的血腥氣,預示著這片海域的不寧。
一艘中型客船正破開略顯渾濁的浪濤,向著海域深處一座作為臨時補給點的島嶼駛去。
船上的修士大多面色凝重,低聲交談的內容也離不開日益猖獗的獸潮和前線傳來的壞消息。
謝塵站在船舷邊,望著遠處海天相接處那令人不安的暗沉。
白發被海風吹得微微拂動,他易容后的面容平凡無奇,氣息也收斂在金丹初期的程度,混在船上數十名修士中,毫不惹眼。
韓立靜立在他身后半步,如同一個沉默的護衛。自流云仙城出發,已歷時月余。越是靠近萬獸海域,氣氛便越是緊張。
他們途中甚至遭遇了小股低階海獸的襲擊,雖未造成威脅,卻也讓謝塵對此次獸潮的規模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那源自幽泉尊者海圖所標注的“幽冥島”,如同一根無形的刺,扎在他的心頭。
他有種預感,這異常的獸潮,必然與那幽冥宮的據點脫不了干系。
客船的目的地是“黑礁島”,一座因獸潮而臨時繁榮起來的島嶼,如今成了前往前線獵獸或調查的修士們重要的中轉站。
島上人頭攢動,各種臨時搭建的棚屋和攤位擠滿了碼頭區,叫賣聲、議論聲、爭吵聲混雜在一起,顯得嘈雜而混亂。
謝塵和韓立隨著人流走下舷梯,打算先尋一處落腳之地,再打探消息。
就在謝塵的腳步踏上黑礁島粗糙的黑色巖石地面的一剎那——遠在九天之上,懸浮于云海之巔的清玄仙宮內,萬載玄冰玉雕琢而成的靜室中,一雙閉合了千年的眼眸,倏然睜開。
眸中無悲無喜,映照過萬古星辰,看盡滄海桑田,此刻,卻因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跨越了無盡空間阻隔傳來的靈魂波動,蕩開了千年未起的漣漪。
凌清玄緩緩自蒲團上起身。
他身姿挺拔,著素白道袍,容顏依舊停留在千年前的青年模樣,俊美得不似凡人,卻帶著一種亙古冰封的寂寥。
他是三界敬仰的仙道魁首,是執掌“逆命書”、守護此界的神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千載光陰,不過是漫長刑期的開端。
那縷波動……太微弱了,微弱到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后一點火星,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湮滅。
可那其中蘊含的一絲本質,那獨屬于“凈世靈體”最后殘燼的氣息,哪怕歷經輪回、破碎成齏粉,他也絕不會認錯!
是……溯光?不,不可能。
凌清玄的心湖只波動了一瞬,便重歸死寂。他親眼看著他魂飛魄散,以身補天,連輪回的資格都已失去。
這是逆命書推演出的唯一結局,是他親手布下、亦親手見證的局。千年孤寂,早已將那份不切實際的奢望碾磨成灰。
是殘魂執念未散,依附于某件遺物之上?還是……有宵小之輩,不知以何種手段,竊取了一絲殘魂余韻,試圖布局?
后者可能性更大。千年間,明槍暗箭從未停歇,覬覦逆命書、妄圖撼動他道心者,如過江之鯽。
凌清玄眸中閃過一絲冰冷徹骨的寒意。無論何種原因,無論對方是誰,以此種方式觸及他的逆鱗,都需付出形神俱滅的代價。
他抬手,指尖在虛空輕輕一點。一面水鏡憑空浮現,鏡中景象飛速流轉,掠過山河大海,最終定格在萬獸海域邊緣那座混亂的黑礁島上。
鏡面模糊,無法清晰映出具體人影,似乎被一股奇異的力量干擾,只能鎖定一個大致的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