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的這份不安,在春末一個悶熱的午后,成了真。
村里最年長的石三爺,為了趕在雨季前把地里最后一塊硬土翻完,硬是頂著毒辣的日頭多干了一個時辰。
突然,他身子一晃,手中鋤頭落地,人便直挺挺地昏厥過去。
村民們驚呼著圍上來,掐人中的,扇風的,亂作一團。
小石也擠了進去,看到三爺面色灰敗,呼吸微弱,那正是脫力過度的征兆。
他心里那根名為“揮霍安寧”的弦,被狠狠撥動了。
情急之下,一個念頭鬼使神差地冒了出來。
他沖著眾人大喊:“讓開!把三爺抬到金花田里去!”
眾人一愣,但看著小石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竟下意識地照做了。
他們七手八腳地將老人抬到田埂邊,小石則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撥開一片最茂盛的金花,將老人的頭輕輕枕在花叢松軟的根部泥土上。
他學著記憶中林歇叔叔那懶洋洋的樣子,閉上眼,伸出小手,輕輕拍了拍離老人臉頰最近的一朵花瓣。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老人臉上的痛苦之色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緩開來,原本急促的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
不過片刻,石三爺眼皮動了動,悠悠轉醒。
他非但不惱,反而一臉茫然地坐起身,咂咂嘴,笑著對滿臉關切的村民說:“嘿,做了個好夢,夢見自己躺在云彩堆上犁地,一點兒也不累。”
自此,村里興起了一股“借懶勁”的風俗。
無論是誰,但凡感到疲憊了,便會自發來到金花田邊,找個角落躺下小憩片刻。
醒來后無不感覺神清氣爽,仿佛那份深入骨髓的疲乏,都被這片金色的花海溫柔地“借”走了。
小石成了這片田地默認的看護人。
他默默觀察著,發現每當有人在田邊安然入睡,離得最近的金花便會輕微搖曳,花瓣上的金色光澤會暗淡一分,仿佛在主動吸收某種無形的壓力。
而當那人精神飽滿地離去,花朵又會在陽光下慢慢恢復光彩。
這天傍晚,送走最后一個來“借懶勁”的貨郎后,小石走到花田中央,學著林歇的姿態盤腿坐下。
他閉上眼,小手輕撫著身邊的花瓣,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輪到我守一會兒了。”
與此同時,青羽童子正率領著一支夢羽小隊,巡視氣候濕熱的南方九鎮。
他發現了一個令他匪夷所思的現象:多地守夢站的執事,竟私自修改了傳承千年的守夜規程。
他們不再耗費心神去驅逐那些扭曲可怖的噩夢,反而在夢境邊緣構建起一個個緩沖區,引導受驚的夢靈進入一些“無意義之夢”——夢見自己坐在河邊一下午,只為數清有多少只螞蟻爬過;夢見躺在草地上,看著云彩聚了又散;甚至夢見對著一堵白墻發呆。
“簡直是胡鬧!”青羽童子起初勃然大怒,認為這是瀆職。
他當即召來一地執事,準備嚴厲申飭。
那執事卻不卑不亢,只請他親身一試。
青羽童子將信將疑,在那執事引導下,進入了一個“曬太陽”的夢境。
夢里沒有情節,沒有對話,只有永恒的溫暖和一片空白的安寧。
他本以為自己會因無聊而立刻醒來,誰知意識竟前所未有地放松下來,一覺睡了過去。
他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醒來時,長久以來因高強度巡夜而積累的偏頭痛消失無蹤,心境清明得仿佛被泉水洗滌過。
他這才領悟,歇真人留下的真正財富不是戰勝黑暗的方法,而是讓人擁有安然面對虛無的底氣。
真正的防御,不是永無休止的對抗,而是從心底里消除對黑暗的恐懼。
返程途中,他向全隊下達了一道全新的指令:“即日起,夢羽隊巡視任務新增一項:向九州傳播無聊的藝術。”
幾乎在青羽童子頓悟的同一刻,中州與北境交界的萬古北陵,莫歸塵正恭敬地站在石傀子面前。
他身為新一代的制度執行者,心中始終存有一個終極疑問,特來求問這唯一知曉完整守夢源流的古老存在。
“前輩,”莫歸塵躬-->>身行禮,“守夢的根源,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