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歸塵的身影幾乎是撕裂空間般出現在黑水澤邊緣。
入目所及,并非想象中的魔氣滔天或血流成河。
夜幕之下,廣袤的荒原靜謐得如同神國。
唯一的光源,來自地面。
那是一條緩慢流淌的、由無數淡金色光點匯聚而成的“河”,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肉眼可見的速度,朝著東方蜿蜒前行。
那哪里是什么“花長了腿”,這分明是一場盛大而沉默的遷徙。
他降下身形,落在“花河”之側。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混合了泥土芬芳與安眠氣息的香氣。
他看到,每一株金花下方,都伸出數條如同發光藤蔓般的根須,這些根須在地面上交織、蠕動,像無數只微小的腳,推動著整個花群前進。
而花群所過之處,無論是荒野中的哨所守衛,還是零星村落里的居民,盡皆陷入了沉沉的酣眠,臉上帶著安詳的微笑。
“莫……莫叔叔?”一個怯怯的聲音從花河的源頭傳來。
莫歸塵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坐在最大的一朵、幾乎有半人高的母花花盤上,懷里還抱著一盆土。
正是西疆村童,小石。
孩子看到他,非但沒有驚慌,反而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它晚上會發光,還會帶我飛。”小石拍了拍身下的花瓣,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小聲說,“我還聽見它打呼嚕,跟小黃一樣。”
莫歸塵心中一動,緩步上前,蹲下身仔細觀察那朵母花。
他伸出手,并未直接觸碰,而是調動神識,化作一縷微不可察的細絲,探向花的根部。
剎那間,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涌入他的感知。
其中一股,是林歇那標志性的、懶散中帶著一絲世界本源的淡金夢胎氣息;而另一股,則微弱卻堅韌,帶著遠古的蒼茫與眷戀——竟是早已消散的小黃,其殘念最后逸散的一絲靈力,無意中與林歇舊居的地脈之氣交融,成了這株母花真正的“心臟”。
它們不是在行走,而是在尋找。尋找一個可以讓夢境扎根的新家。
“大人,此物詭異,應立即封存,帶回中樞研究!”隨行而至的守夢人面色凝重,已然祭出了法器。
莫歸塵緩緩站起身,擺了擺手。
“研究?”他看著那片沉默前行的金色光河,嘴角竟浮現一絲自嘲的笑意,“我們研究了林歇半輩子,也沒研究明白他是怎么把天捅個窟窿,又把它睡回來的。現在他的夢自己會走路了,我們還要把它關進籠子里嗎?”
他沉默片刻,眼中那份屬于理想落地執行者的決斷光芒再度亮起。
“傳我命令,”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夜空,“沿途所有夢驛哨所,不必阻攔,不必驚擾。在其預計路徑前方十里處,設立‘夢憩點’,備好清水與沃土,供其休整。派人記錄其遷徙路徑、時辰、以及沿途……所有人的夢境內容。讓它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小石說什么也要跟著“他的花”,莫歸塵拗不過這孩子的執拗,索性將其編入了夢驛見習隊,讓他名正順地成為這場奇妙旅途的“護花使者”。
數日后,花群行至一座因連年旱災而死氣沉沉的荒村。
夜里,村民們聚在枯井邊,滿面愁容,連入睡都帶著焦慮的嘆息。
小石抱著那盆從母花上分株出來的“小金”,坐在村中最老的石磨上,看著一張張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臉,心里難受。
他低下頭,對著懷里的花喃喃自語:“你們能不能……做一個好夢給大家看看呀?讓他們也睡個好覺。”
話音剛落,懷中的“小金”忽然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強光。
緊接著,村外那片正在休整的金色花海,仿佛聽到了號令,齊齊亮起。
無數花瓣緩緩開合,如同巨獸在月下安然吐納。
那一夜,整個村子都安靜了。
所有人都做了一個相同的夢——夢見甘霖普降,干涸的土地瞬間浸潤,龜裂的田野冒出喜人的綠芽。
村里最年邁的老農,在夢中捧起一把濕潤的泥土,哭得像個孩子。
次日清晨,天空中竟真的飄起了蒙蒙細雨。
雨勢不大,遠不足以解除旱情,卻像一只溫柔的手,撫平了每個人心中緊繃的弦。
老農醒來后,跑到墻根下,伸手摸了一把被細雨打濕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渾濁的老淚再次奪眶而出:“我三十年……三十年沒夢到過這么軟的雨了。”
一個身影蕭索的游方醫者,恰好途經此地。
他背著一個破舊的藥箱,眉宇間刻著化不開的陰郁。
他正是改名換姓,自稱“夢話先生”的柳如鏡。
看到村民們竟對著一群野花跪拜祈福,他眉頭緊鎖,舊日心咒術士的理智與傲慢讓他忍不住上前。
“花不能治病,更不能求雨,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