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共鳴并非幻覺。
蘇清微屏住呼吸,夜風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她的雙眼卻死死盯著下方那片廣袤的麥田。
就在片刻之前,那萬名參與者腦后逸散的金絲還如星辰般散亂無序,可現在,這些光絲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牽引、梳理,以一種玄奧而精準的軌跡開始彼此連接。
一環扣一環,一線連一線,最終在萬人沉睡的場域之上,編織成一張巨大而復雜的七重環狀光網。
那光網的圖案古老、莊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天地法則氣息。
蘇清微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個圖騰……她曾在靜室最古老的典籍中見過一角殘篇,正是千年前第一代守夢人與這方天地立下的守夢契約圖騰!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快步走到草席邊,看著林歇那張睡得一臉安詳、甚至還微微咂了咂嘴的臉,伸出手,卻又在半空中停住,只敢輕輕撫摸了一下粗糙的草席邊緣。
她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道:“原來他不是在睡覺……他是在替我們所有人,重新接上線。”
與此同時,玄霄山脈百里之外的邊境。
莫歸塵正帶領一隊弟子巡查一處荒蕪的廢墟。
這里曾是一座名為“懶人村”的村落,百年前,因全村人崇尚安逸、不事生產,被當時的勤修行者宗門判為“怠惰罪”,一把火燒成了白地,從此怨氣沖天,尋常人靠近便會心煩意亂,甚至發狂。
可今夜,這里沒有陰風,沒有怨嚎。
淡淡的光影在焦黑的斷壁殘垣上浮現,竟是數百個村民的虛影。
他們并非猙獰的惡鬼,反而一個個盤坐在自己曾經的家門口,面容平和安詳,甚至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
風中傳來他們斷斷續續的低語,匯聚成一句清晰的話語:“謝謝……謝謝讓我睡了個整覺。”莫歸塵心頭巨震,這百年怨魂,竟在一夜之間得到了安息?
他不敢怠慢,立刻捏碎傳訊玉簡,將異狀上報靜室。
然而,就在他神識連接靜室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奇異的一幕:林歇沉睡的床頭,那支徹夜燃燒的燭火微微晃動了一下,火光將墻上的一張紙條映照得格外清晰。
那張本是空白的紙條,竟在無風的情況下自動舒展開,一行墨跡如活物般緩緩顯現:“他們不是鬼,是終于能閉眼的人。”話音仿佛直接響徹在莫歸塵的腦海。
當他再回神時,廢墟上的數百游魂已如晨霧般悄然消散,了無蹤跡。
而在他們消散的原地,一叢叢不知名的野菊破開焦土,迎著月光悄然綻放,每一片嬌嫩的花瓣上,都天然生出了一圈金色的羅盤紋路,指向安眠的方向。
更高處的歸夢崖頂,一直如雕像般矗立的石傀子忽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那龐大的石質身軀竟再也支撐不住,雙膝轟然跪地,將堅硬的崖頂砸出兩個深坑。
他身上那堅不可摧的石殼,此刻正從四肢百骸浮現出無數裂紋,一道道璀璨的金色液流從崩裂處洶涌而出,并未滴落,而是化作金色的光霧,盡數匯入腳下的大地,與那沉穩有力的地脈搏動融為一體。
“咳……咳……夢基樁,在共鳴……”石傀子粗糙的石質面孔上,第一次流露出混雜著痛苦與狂喜的復雜神情,他嘶啞地低吼道:“第七人之眠,非為己身……乃為喚醒前六任的殘念!”話音剛落,玄霄山脈七座主峰之上,七根貫通天地的光柱再度升起!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在林歇所在主峰之外的那六道光柱之中,竟各自緩緩浮現出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他們形態各異,皆是歷代守夢人臨終前最后一刻的模樣:有人白衣染血,嘴角卻帶著解脫的微笑;有人身軀殘破,指尖卻依舊頑固地指著天空,仿佛在對某個無形的存在說“快停下”;還有人懷抱古琴,琴弦盡斷,神情悲愴而無悔……六道虛影,六種悲壯。
草席之上,沉睡的林歇似乎感受到了這股跨越千年的悲意,眉頭微微蹙起,在夢中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你們不是失敗了……是比我更早明白了這件事。”
小黃原本舒適地蜷縮在林歇溫暖的胸口,打著細小的呼嚕。
突然,它全身的金毛猛地倒豎起來,喉嚨里發出警惕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