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山的寧靜是如此真實,以至于顯得有些虛幻。
林歇歸來的三日里,山門緊閉,寢閣之內聽不見一絲聲響。
但這片寂靜非但沒有平息風波,反而成了醞釀風暴的溫床。
山下的凡人與山間的修士,用他們千百年來早已習慣的想象,填補著這片高深莫測的空白。
“歇真人已勘破最后一道玄關,功德圓滿,怕是已然飛升了!”有年輕修士激動得滿面通紅,仿佛親眼見證了這萬年未有的盛景。
“胡說,祖師碑林并無異動,依我看,是入那傳說中的百年大定,神游太虛去了。”一位老成持重的執事捻著胡須,之鑿鑿。
流如雪球般越滾越大,從“神魂離體巡游萬界”到“閉關煉制救世神丹”,版本光怪陸離,卻無一例外地將林歇推向了更高的神壇。
他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符號,一個承載了所有人劫后余生希望的活神仙。
蘇清微聽著弟子們每日匯總來的傳聞,既無奈又好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個男人此刻最需要的不是信徒的膜拜,而是一場酣暢淋漓的、不被打擾的睡眠。
辟謠?
在這股狂熱的浪潮面前,任何解釋都只會催生出更離奇的揣測。
于是,她做了一件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事。
她命人在林歇的寢閣屋檐下,高高掛起了一盞燈籠。
那燈籠做得極為精致,卻不是用于照明的靈燈,而是凡人街巷里最常見的那種,糊著暖黃色的紙。
燈上沒有繁復的符文,只有一行清秀卻不失力道的墨跡:“睡覺中,勿擾。”
第一天,看到這行字的人們都愣住了。
飛升?
入定?
巡游萬界?
結果……只是在睡覺?
第二天,燈籠上的字換了:“今日夢境主題:童年那場沒睡完的覺。”
第三天,字又換了:“昨夜客戶滿意度98.7%,感謝反饋打呼太響。已改進,求五星好評。”
這石破天驚的操作,如同一盆恰到好處的溫水,澆在了沸騰的崇拜之上。
人們先是錯愕,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
那高高在上的神性瞬間被拉回了人間,那個拯救世界的英雄,原來也會賴床,會做孩子氣的夢,甚至會打呼嚕。
“神仙也得睡覺啊!”一句樸素的感嘆,迅速取代了之前的狂熱。
這是一種全新的共情,比單純的敬畏更加穩固、更加溫暖。
玄霄山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嫗甚至不再祈求風調雨順,而是點燃三炷清香,對著山頂的方向虔誠禱告:“求歇真人保佑,讓我那在外奔波的孫兒,也能這般安心入夢,睡個好覺。”
然而,當凡俗的世界逐漸回歸日常的溫情時,修士世界的深層裂痕才剛剛開始顯現。
莫歸塵在巡查北境邊防時,發現了一具焦黑的尸體。
死者是一名老修士,曾是“勤修律令”最忠實的執行者之一,以鐵面無私著稱。
他沒有被任何人攻擊,是自己引燃了丹火,自焚而亡。
在他的身下,焦土之上,用盡最后一口真元刻著一行字,每一個筆畫都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與悔恨——“我殺過三十個想睡覺的人。”
莫歸塵心頭一凜,立刻將此事上報至林歇的靜室。
石門依舊緊閉,沒有任何回應。
但就在次日凌晨,一場前所未有的“神跡”降臨了。
所有在境內、曾經手持令符、執行過“勤修律令”的執法者,無論身在何處,都在同一時刻,墜入了同一個夢境。
夢里,他們站在一片無垠的雪原之上,天與地都是茫茫的白,冷得刺骨。
在他們面前,是無數雙安靜閉著的眼睛,那些眼睛屬于他們曾經抓捕、懲戒、甚至處決過的“懈怠者”。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緊接著,一個稚嫩的童聲在空曠的雪原上響起,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你們說我們懶,可你們……敢不敢停下來看看,自己有多累?”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們緊繃了千年的心弦上。
天光大亮之時,十七名修為高深、地位尊崇的執法長老,不約而同地出現在歸夢崖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