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三千,殊途同歸。
修行者所求,不過“飛升”二字。
然此界為根,塵緣為鎖,想要脫離此界,必先斬斷與此方天地的牽絆。
此為“斬塵”,是渡劫修士突破大乘前必渡的儀式。
或有大能者,擇一處紅塵靜地,坐忘百年,以歲月磨去心頭掛礙。
或有至情者,以大法力封存記憶,化作普通修士四處游歷,待因果情緣了卻,方能醒覺。
亦有殺伐證道者,尋一宿敵,于生死一戰中了卻恩仇,斬去過往。
方法萬千,所有的目的都一致。
而墨林離所擇之路,簡單而純粹,一如他的劍。
他將自己的神魂一分為二。
將承載著渡劫期之前所有記憶情感與經歷的“過去”,連同那時的修為與道心,一同斬下,封存于這劍冢的最深處。
此分魂,既是守衛,亦是囚徒。
他將在此永世沉眠,化作劍冢法則的一部分,除非有外力強行打破這片死寂,否則他將永遠不會醒來。
而斬斷了“過去”的墨林離本體,則以純粹無垢的姿態,踏入大乘之境,成就天下第一人之名。
這部分“過去”本將永遠塵封。
直到今日。
……
墨林離的眉頭蹙得更深了。
他的記憶如同平靜無波的湖面,清晰地映照出從誕生之初到現在的每一刻。
沒有缺失,沒有模糊。
湖面上,從未有過眼前這個人的倒影。
“我的確不記得你。”
他最終還是誠實地給出了回答。
朔離聽到這個回答,心里樂開了花。
不記得?
不記得就對了!
這不就任由她隨便編了嗎?
少年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臉上的表情卻愈發悲憤交加。
她向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指著對面的青年,那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好一個‘不記得’!”朔離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墨林離,你當真是好狠的心!”
青年墨林離看著她這副模樣,顯得更茫然了。
“我……”
他想解釋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喂喂喂,朔離!你玩真的啊?”
霜華在朔離腦海里驚叫起來,光球在她懷里不安地動了動。
“這可是劍尊大人啊!雖然好像是年輕版的,但你這么騙他,要是被他知道了……”
“他現在不是不知道嗎?”
朔離在心里懶洋洋地回了一句:“再說了,他自己都說不記得了,我幫他‘回憶回憶’,這叫助人為樂,懂嗎?”
“你這叫欺師滅祖!”
“我樂意。”
朔離切斷了和霜華的交流,專心投入到自己的表演中。
她眼眶一紅,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你忘了,你當然忘了!”
朔離的聲音控訴:“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整整一年半!你當然忘了!”
“當初是誰說的,要帶我來這劍冢尋覓機緣?”
“是誰說的,這里雖然危險,但有你在,必能護我周全?”
“又是誰說的,等我突破元嬰,就……”
“結果,你轉身就離開了,將我一人留在這!”
說到這里,朔離故意頓住了。
她抬起袖子,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做出一副“被拋棄背叛,傷心到說不下去”的樣子,實則是在思考該編個什么樣的“補償”才能利益最大化。
要一百件法寶?
還是讓他把整個劍冢送給自己?
青年墨林離安靜地聽著。
他對朔離所說的事情沒有絲毫印象,也不確定他自己是否真的會把一個身上有他“本命劍意”的人拋棄。
但當他聽到朔離說出那些話時,他胸口的位置,那個早已沉寂了無數歲月的心臟,竟然傳來一種陌生的抽痛感。
那感覺很輕微,像羽毛拂過,卻讓墨林離無法忽視。
青年看著朔離那張掛著淚痕的臉。
他的腦海中,開始自動將朔離的控訴與自己所知的法則進行拼接組合。
外界的“他”,將一個與自己有重要牽連的人,帶到了這處絕地。
并且,將她困在這里。
為什么?
如果只是普通的因果,只需自我了結便可。
除非……
除非這份因果,已經深到足以影響他“斬塵”的程度。
足以成為他飛升最大的心魔。
能成為一個大乘大圓滿修士心魔的因果……那只能是……
朔離還在那邊醞釀著情緒,思考著下一個“條件”該怎么提才能顯得又悲情又合理。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對面的青年墨林離卻突然開口了。
“我明白了。”
“嗯?”
朔離抬起頭:“你明白什么了?”
青年墨林離看著她,那雙銀白色的眸子無比認真。
“原來如此。”他點了點頭,語氣是一種恍然大悟的平靜,“難怪我會將你困在此處。”
“因為,你是我的道侶。”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