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極輕的,含糊的呢喃響起。
“…唔……”
赤霄猛地睜開了眼。
他抬起頭,看向床上。
朔離的眼睫動了一下,接著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
光線涌入。
漆黑的雙眸眨了眨,似乎在適應這昏暗的燈光。
然后,那雙眼睛的焦點,慢慢地落在了正仰頭看著她的小魔君身上。
“……”
朔離的嘴唇動了動,發出的聲音沙啞。
“煤炭?”
然后,少年牽動嘴角,笑了一下。
“做的不錯。”
――――――
“喜怒哀懼惡欲,皆能忘也。所未臻者,愛而已。”
――《玄怪錄?杜子春》
――――――
這一次的療傷,花了約莫要一年。
對于朔離而,也只是在清溪谷里打坐閉關了一會的事。
一回到修真界,她體內的劍源之息就不停運作起來,身體上的傷勢快速恢復,唯一需要修復的,是神魂上的。
剛一出關,某人就收到了聶予黎的傳音。
朔師弟,你在凡界有很多未還的因果,切莫忘記。
隨著傳音符一齊到手上的,還有好幾堆金燦燦的黃金與銀子。
因果,什么鬼因果?
朔離笑納了一堆真金白銀后,思來想去,也回憶不起來自己在凡界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又一張傳音符不合時宜的飛來――
那日,你在凡界毀了怡春樓,又傷了不少人…
師弟,定要記住。
男人的聲音擔憂。
“……”
她看起來是什么會貪沒的人嗎?
傳送陣的光芒在京城一處廢棄的宅院后巷中亮起,又迅速黯淡。
朔離從陣法中懶散的走出,抬眼看向巷子外。
震耳的喧囂如同熱浪撲面而來。
叫賣聲、車馬聲、孩童的嬉鬧聲、酒樓里傳出的絲竹聲,混雜在一起。
街道被拓寬了數倍,青石板路面平整干凈。
兩側的商鋪鱗次櫛比,掛著嶄新的招牌和五顏六色的幌子。
――與一年前那種死氣沉沉、人人自危的模樣截然不同。
改朝換代了。
少年信步走出巷子,融入人流之中,視線在兩側的店鋪招牌上掃過。
很快,她停在了一家門臉氣派,掛著“四海通”牌匾的建筑前。
錢莊。
朔離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
柜臺后的老掌柜本來還在撥著算盤,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直到一聲悶響,一塊足有巴掌大的金磚被隨意地扔在了柜面上。
老掌柜撥算盤的手指一頓,他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俊秀的臉。
“全換成銀票。”
朔離用下巴點了點那塊金磚,又指了指自己:“我還有,你派人跟我出來拿。”
掌柜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這個說話口氣比天大的少年,又看了看那塊成色十足的金磚,連忙從柜臺后繞了出來。
“公子,您里邊請,喝茶,喝茶。”
一刻鐘后。
朔離揣著一疊最大面額的銀票,走出了錢莊。
街道上人聲鼎沸。
一個賣糖畫的小販正賣力地吆喝著。
他手里的勺子上下翻飛,琥珀色的糖漿在石板上迅速凝固成各種活靈活現的飛禽走獸。
一個小女孩扯著母親的衣角,眼巴巴地看著糖畫,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朔離的腳步頓了頓。
她看了一眼,而后從懷里抽出一張面額最小的銀票,隨手遞給那個糖畫小販。
“她要哪個,給她畫一個。”
少年指著那個流口水的小女孩說。
小販愣了一下,看著那張一百兩的銀票,半天沒反應過來。
朔離沒管他的反應,也沒等找零,徑直穿過人群,朝前面更熱鬧的地方走去。
“哎,公子!公子!您的錢……”
小販的呼喊聲被淹沒在人群的喧鬧里。
街角處,一個戲班子搭起了臺子,正在唱一出《將軍斬龍王》的戲。
鑼鼓喧天,唱腔高亢。
臺下圍滿了黑壓壓的觀眾,不時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朔離擠進人群,靠在一棵大槐樹下,懶洋洋地看著臺上的將軍揮舞著紅纓槍,與一個套著龍頭頭套的龍套打得“難分難解”。
真無聊。
她從懷里掏出一疊銀票,那是剛才換來的錢。
少年抽出幾張,隨手團了團,然后像是丟垃圾一樣,朝著戲臺的方向扔了過去。
幾團紙在空中劃出拋物線,落在人群中,有幾張被風吹開,雪白的紙片在空中打著旋。
“銀票!是銀票!”
人群中,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
“天上掉錢了!”
“我的!是我的!”
臺下瞬間亂成一團,看戲的觀眾變成了搶錢的瘋子。
人們互相推搡著,叫罵著,為了那幾張紙片爭來爭去。
臺上的戲也唱不下去了,演將軍的演員目瞪口呆地看著臺下的鬧劇。
就這樣,朔離一路撒錢,一路走。
她的行動迅速,一路竟沒有一人察覺是她做的。
時間就這樣流逝,天色漸暗。
朔離剛剛去某個茶館丟了最后一波銀錢,往門口走。
旁邊有兩個未去爭搶的看客正在議論。
“這又是哪家的敗家子?真是世風日下。”
“噓,小聲點,你還不知道?如今京城里時興這個。”
“時興什么?時興當街撒錢?”
“你這就不懂了吧。這叫‘積功德’!”
“這么邪乎?這所謂功德……”
討論的聲音逐漸遠去。
街道上,天色徹底暗了下來,華燈初上。
白日的喧囂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夜市的喧鬧。
朔離摸了摸肚子。
嘴巴餓了。
她順著食物的香氣,拐進一條小巷。
巷子口正好有個餛飩攤。
幾張簡陋的木桌,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
攤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正佝僂著背攪動著鍋里的湯。
朔離找了張空桌坐下。
“老板,一碗餛飩。”
等待的時候,少年撐著下巴,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她忽然想起了趙書。
當初從凡界回去,聶予黎便私下找到了趙書,也不知和他說了些什么。
等朔離從閉關中出來,只聽洛櫻說,趙書離開了青云宗,只身闖蕩了。
對方給出的理由是“再次受惠的話,怕給恩人沾上不必要的因果”。
朔離撇了撇嘴。
修真界的人,就是麻煩。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被端了上來。
白瓷碗里,一個個圓滾滾的餛飩浮在清亮的湯中,撒著翠綠的蔥花和紫菜,香氣撲鼻。
朔離拿起勺子,正準備開動。
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就在她鄰桌的暗影里,蹲著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女孩。
她身上穿著一件破爛得看不出原色的單衣,在晚風中瑟瑟發抖。
頭發亂糟糟的,像一團枯草。
臉上也是灰撲撲的,只有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
朔離看了一眼自己的餛飩,又看了一眼那個小乞丐。
她用勺子敲了敲碗沿。
“喂。”
那女孩的眼睛瞪大了,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過來。
少年開始在自己的儲物戒里反復掏。
剛剛散財了那么一波,找了會,沒那么大數額的只有――
一枚銅錢。
……是什么時候留下的來著?
“喏。”
朔離稍微回憶了一下,就將銅板丟去,對方頓了頓,有些慌忙地伸手接過。
她指了指旁邊的老婦人。
“去買一碗小的吧。”
望著那個跑去的小身影,少年的思緒又逸散。
因果這種東西。
又要散財,又要避免,還要束手束腳……
真是麻煩啊。
――――――
凡界篇之一――杜子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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