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如謹慎的觸手,緩緩探向那角落的陰影。
    那是一件半埋在震落碎石和干涸污跡中的物事,質地似乎與這祭壇的蒼灰巖石或冰冷金屬截然不同。它黯淡,甚至有些破損,卻帶著一絲不屬于此地的、微弱卻真實存在的“人間”氣息。
    陸青璃用殘劍小心地撥開覆在上面的碎屑。
    一件殘破的皮制背囊,邊緣已被某種利器或巨力撕裂,表面布滿深刻的劃痕,并浸染著大片早已發黑發硬的血污。它顯然經歷了可怖的沖擊,幾乎散架,卻奇跡般地還維持著大致的形狀。
    趙坤捂著依舊隱隱作痛的頭,踉蹌著湊近,看到這東西,倒吸一口涼氣:“這…這是…有人來過?!”
    他的聲音在死寂的祭壇上顯得格外突兀,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
    陸青璃沒有答話,她蹲下身,用劍尖更仔細地挑開皮囊的搭扣。搭扣已變形,但并未鎖死。她指尖微一用力,伴隨著一聲干澀的“刺啦”聲,皮囊的口子被徹底掀開。
    燈光投入其中。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塊早已干硬發黑、難以辨認原本面貌的肉干,以及一個癟了大半的水囊。水囊被利爪劃開了一道大口子。這些尋常的補給品出現在此地,更印證了這皮囊主人的“凡人”身份。
    陸青璃將這些無用的東西撥到一邊。她的指尖觸到了另一樣東西。
    冰涼,堅硬,帶著金屬的質感。
    她將它取了出來。
    那是一塊約莫巴掌大小的玄黑色令牌。觸手極沉,絕非尋常鐵銅。令牌正面雕刻著一幅復雜的圖案:一座巍峨聳立、直插云霄的九層古塔,塔身周圍云霧繚繞,隱約有龍形盤繞。令牌背面,則是一個蒼勁古老的篆文——“敕”。
    令牌邊緣有些磨損,但整體完好,甚至在蒼白燈光的映照下,隱隱流露出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靈蘊。
    “這是…鎮龍令?!”趙坤失聲驚呼,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天樞司高階巡狩使的身份令牌!怎么會在這里?!”
    陸青璃眸光一凝。天樞司,王朝管轄修行者與異常事物的神秘機構,權力極大。其下的巡狩使個個皆是修為不凡、手段狠辣的角色,等閑不會現身。一位高階巡狩使的令牌竟遺落在此等邪異之地……
    她將令牌遞給趙坤:“確認一下。”
    趙坤雙手近乎顫抖地接過,翻來覆去仔細查看,尤其用手指摩挲著那個“敕”字背后的細微紋路,臉色越來越白:“沒錯…是真的!而且是最高級別的‘玄字令’!持有此令者,至少是金丹期的修為!他…他怎么會……”
    一位金丹期的強者,竟在此地遭遇不測,甚至連身份令牌都遺落了?
    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趙坤的心臟。
    陸青璃沉默地將手再次探入皮囊。指尖劃過粗糙的皮料,觸底時,碰到了一些細碎的、硬硬的顆粒。她捻起一些,湊到燈下。
    那是一種暗紅色的結晶碎粒,像是某種礦物,又像是凝固的血痂,散發著極其微弱的腥氣,但更濃郁的,是一種奇異的、仿佛能牽動人體氣血的能量波動。
    “血晶砂?”陸青璃眉頭微蹙。這是一種頗為罕見的煉體材料,也可用于布置某些邪陣。出現在一位天樞司巡狩使的隨身物品里,顯得有些突兀。
    皮囊底部還有最后一樣東西。
    那是一卷用某種極細韌的油鞣皮卷起來的東西,用一根細繩捆著,似乎因為主人的頻繁翻閱,邊緣已有些起毛。
    陸青璃解開細繩,小心翼翼地將皮卷展開。
    燈光下,皮卷上呈現出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筆觸極其精細、甚至堪稱繁復到令人眼暈的構圖。
    那似乎是一座巨大無匹的地宮結構圖,線條密密麻麻,甬道、石室、機關、陷阱…標注得無比詳盡,許多關鍵節點還寫著細若蚊蠅的古篆注解。整幅圖宏大而復雜,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神秘與危險。
    而在這幅地宮圖的中心偏下的位置,被用醒目的朱砂紅圈出了一個點,旁邊寫著兩個小字——“幽穴”。
    一條清晰的路線,從地宮某處入口蜿蜒曲折,最終指向這個朱砂紅圈。
    陸青璃的目光順著那路線移動,心臟猛地一跳。
    路線的起始點,其標注的地形特征…與黑水潭及潭邊那被破開的石門,高度吻合!
    這竟是一張直指此地祭壇的…地圖!
    一位身負皇命、修為高深的天樞司巡狩使,帶著一張詳盡的地圖,目標明確地找到了這座深藏地底的黑水潭祭壇。他在這里經歷了慘烈的搏斗,最終…下落不明,只留下這浸血的殘破皮囊。
    他為何而來?是為了調查?鎮壓?還是…另有所圖?
    那地圖上標注的“幽穴”,是否就是指這座祭壇?或者…是祭壇之下,那墨色潭水更深處所隱藏的東西?
    無數的疑問瞬間涌入陸青璃的腦海。
    “圖…地圖?!”趙坤也看到了皮卷,呼吸頓時急促起來,“有出路嗎?!”
    陸青璃緩緩搖頭,目光依舊凝注在地圖上:“是進來的路,不是出去的。”她的手指點在那朱砂紅圈上,“這里,就是我們所站之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趙坤臉上的希望瞬間垮塌,轉為更深的絕望:“那他…那位巡狩使大人…都死在這兒了?我們…我們豈不是……”
    連金丹修士都隕落的地方,他們這三個煉氣、筑基都勉強的小角色,憑什么能活下去?
    就在這時,一直昏迷的李元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悠悠轉醒。他茫然地睜開眼,先是看到四周依舊猙獰的嵌骨壁,嚇得一哆嗦,隨即看到正在研究地圖的陸青璃和面如死灰的趙坤,以及他們手中那陌生的皮囊和令牌。
    “趙…趙頭兒…陸姑娘…那是什么?”他哆哆嗦嗦地問,掙扎著想爬起來。
    趙坤正心煩意亂,沒好氣地將令牌遞到他眼前:“天樞司玄字巡狩使的令牌!看見沒!金丹期的高人都栽在這兒了!完了!全完了!”
    李元一聽“天樞司”、“金丹期”、“完了”這幾個詞,嚇得差點又背過氣去,臉白得跟紙一樣,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青璃卻仿佛沒有聽到他們的絕望語。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這張地圖上。地圖繪制得極其精妙,除了主路線,還標注了許多側室、暗道,以及…一些關于這座祭壇的古老注解。
    她的目光落在一行細小的篆文上,那是位于祭壇圖形旁邊的一行備注:“封魔之眼,鎮于幽泉。血鑰啟扉,魂火為祭。妄動者,永墮無間。”
    封魔之眼…幽泉…血鑰…魂火為祭……
    她猛地抬頭,看向祭壇中央那暗紅色的詭異石座,又低頭看向自己懷中那盞正穩定燃燒著蒼白火焰的青銅燈盞。
    燈盞的火焰,剛剛吞噬了數十怨魂的“魂火”。
    而燈盞的底座,與石座頂端的凹陷完美契合,如同…一把鑰匙。
    一把需要以魂火點燃,才能插入鎖孔的…“血鑰”?
    一個可怕的猜想逐漸在她心中成形。
    這座祭壇,并非祈福之地,而是一個巨大的封印!它鎮壓著潭水深處某個被稱為“封魔之眼”的恐怖存在!那些被釘死在墻壁上的骸骨,并非簡單的殉葬品,而是封印的一部分——提供持續“魂火”以維持封印力量的“電池”或者說“燃料”!
    而青銅燈盞,也并非什么傳承之寶,而是控制這個封印的“鑰匙”!插入石座,或許能進一步加強封印,但更可能…是開啟某種通道,甚至…接觸那被封印之物!
    那位天樞司的巡狩使,他帶著地圖找到這里,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加固封印?還是…別有所求?他的隕落,是因為觸動了封印的反噬?還是與守護封印的某種東西(比如留下那恐怖爪痕的存在)發生了戰斗?
    而他們三人,陰差陽錯之下,不僅闖入了這里,更收集滿了這盞作為“鑰匙”的燈所需的“魂火”……
    “我們…可能弄錯了。”陸青璃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
    趙坤和李元同時看向她。
    “這盞燈,不是希望。”她舉起青銅燈盞,蒼白的火焰安靜地跳躍,“它可能是打開更可怕東西的鑰匙。這座祭壇,是一個封印。”
    她將自己的推測簡略說出。
    每說一句,趙坤和李元的臉色就白上一分,等到她說完,兩人已是面無人色,如墜冰窟。
    “封…封印?打開?”李元牙齒打顫,“那我們…我們不是死定了?!”
    趙坤也是手腳冰涼,他看向那暗紅石座,眼神里充滿了恐懼,仿佛那是什么洪荒巨獸的血盆大口:“那…那我們現在怎么辦?這燈…這燈還能扔了嗎?”
    “來不及了。”陸青璃搖頭,目光掃過那些空洞的骸骨,“魂火已燃,鑰匙已備。就算我們什么都不做,此地氣息已變,封印是否還能維持穩定,已是未知之數。”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
    咕嚕嚕……
    一陣細微的氣泡聲,突然從下方墨色的潭水中傳來。&-->>lt;br>
    三人悚然一驚,齊齊奔向祭壇邊緣,小心翼翼地向下方望去。
    只見原本死寂如鏡面的墨色潭水,此刻竟從最深處,開始冒起一個個細小的氣泡。氣泡上升至水面,破裂開來,帶出一縷縷極淡極淡的…暗紅色霧氣。
    那霧氣帶著一股極其微弱的腥甜氣息,吸入鼻中,竟讓人氣血微微浮動,心底無端端生出一股煩躁與暴戾之意。
    潭水深處那低沉的嗡鳴,似乎又回來了,但這一次,不再是撞擊,而更像是一種…沉悶的喘息?仿佛某個沉睡了萬古的龐然巨物,正在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