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足以讓百官肝膽俱裂的質問,顧明卻只是微微一笑,仿佛沒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壓力。
他先是對著龍椅上的朱元璋深深一揖。
然后,他才直起身子,環視了一圈噤若寒蟬的文武百官.
最后將目光落在了那些面無人色的士子身上。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奉天殿的每一個角落。
“回陛下。”
“這三筐稻谷,代表的不是稻谷。”
“它們代表的,是為官的三種態度。”
顧明伸出手指,指向了那筐顆粒飽滿的揚州稻谷。
“第一種,揚州之糧。”
“顆粒飽滿,色澤金黃,無一粒雜陳。”
“這說明揚州太守,勤于政事,心系百姓,將治下之地打理得井井有條。”
“此為,能臣。”
他的話音落下,浙江一系的官員們,不自覺地挺了挺胸膛。
揚州太守楊憲,正是他們浙江黨領袖劉伯溫的得意門生。
顧明這番話,無疑是給楊憲送上了一份天大的功勞。
御座之旁的劉基,也就是劉伯溫,撫著胡須的手微微一頓。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顧明,心中驚嘆不已。
好小子,好手段。
而另一邊,以李善長為首的淮西勛貴集團,臉色則有些難看。
他們已經隱約猜到了顧明接下來要說什么。
果然,顧明轉身走向了第二只筐。
“第二種,太倉之糧。”
“谷粒干癟,雜質繁多。”
“這說明太倉的官員,玩忽職守,尸位素餐。”
“他們或許沒有膽子貪腐,卻也沒有心思做事。”
“得過且過,敷衍了事。”
“百姓的糧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堆數字,只要賬面上過得去,糧是好是壞,他們漠不關心。”
“此為,庸臣。”
話音剛落,戶部尚書和幾個負責太倉的官員,雙腿一軟,差點直接癱坐在地上。
他們的額頭上,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浸濕了官帽的邊緣。
最后,顧明走到了那只散發著惡臭的軍倉糧筐前。
他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眼神里透著一股毫不掩飾的厭惡。
“至于這第三種……”
“北平都司,軍倉之糧。”
“發霉,腐爛,豬狗不食。”
顧明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驚雷。
“這不是庸,這是惡!”
“這不是失職,這是犯罪!”
“邊關將士,為國戍邊,拋頭顱,灑熱血,保衛的是我大明江山,護的是這天下萬民。”
“可他們的糧草,卻被人換成了這種連豬狗都不碰的腐物!”
“敢問諸位,讓將士吃這樣的東西,去和兇悍的蒙元騎兵拼命,他們有力氣舉起刀槍嗎?”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克扣軍餉了!”
“這是在掘我大明朝的根基,是在通敵賣國!”
“此為,罪臣!”
“更是國賊!”
最后四個字,顧明幾乎是吼出來的。
“國賊”二字,如同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大殿中每一個人的心上。
尤其是那些武將勛貴,一個個臉色煞白如紙。
他們仿佛已經看到了尸橫遍野,邊關失守的慘烈景象。
龍椅之上,朱元璋的呼吸粗重。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地嵌入了龍椅的扶手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那張布滿殺氣的臉上,青筋暴起,一雙眼睛紅得嚇人。
他想起了自己當年領兵打仗的日子。
想起了那些跟著他啃草根,嚼樹皮,卻依舊嗷嗷叫著往前沖的兄弟。
糧食,是軍隊的命!
現在,竟然有人敢動他軍隊的命根子!
“好一個國賊!”
朱元璋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
整個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在這之中,顧明卻忽然話鋒一轉,看向了殿下那些瑟瑟發抖的士子們。
“各位未來的同僚們,嚇著了吧?”
士子們不敢說話,只是拼命地搖頭,又拼命地點頭,表情滑稽又可憐。
“別怕,這事兒暫時還輪不到你們。”
“現在,我來告訴你們,為什么你們的殿試,會考這三筐稻谷。”
“其一,是考你們,識不識五谷。”
“你們十年寒窗,讀的是圣賢書,考的是子曰詩云。”
“但你們將來外放為官,是要去當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一個連稻谷好壞都分不清的父母官,怎么指望你帶領百姓發展農桑,安居樂業?”
“你分不清好壞,底下的胥吏就能用一石爛谷,換走你一石好糧。”
“你還傻乎乎地在賬本上畫押。”
“到頭來,百姓遭殃,你背鍋,你說你冤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