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的一角,暖閣里光線昏暗。
朱元璋站在陰影里,高大的身軀幾乎與廊柱融為一體。
他靜靜地看著太子朱標那決絕的背影,消失在貢院門口的光亮之中。
直到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徹底不見,他才緩緩收回目光。
耳邊似乎還殘留著顧明那些振聾發聵的話語。
“讓百姓吃飽飯,讓國家富強,這才是最大的儒學!”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
朱元璋的拳頭,在寬大的袖袍下不自覺地握緊。
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這一輩子,從一個要飯的乞丐,到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開國皇帝,為的是什么?
不就是為了讓天下的老百姓,都能有口安穩飯吃!
不用再像他小時候那樣,眼睜睜看著親人餓死而無能為力嗎?
可他坐上這龍椅之后才發現,打天下難,治天下更難。
滿朝的文武,飽讀詩書的大儒,一個個張嘴就是“子曰詩云”,閉嘴就是“圣人教誨”。
可一問到具體怎么讓百姓增產,怎么讓府庫充盈,就都成了啞巴。
他們會寫錦繡文章,會引經據典,卻不知道一畝地能產多少糧食,不知道怎么跟商人打交道。
甚至,連自己治下的戶籍都搞不清楚。
這么多年,朱元璋一直在苦苦思索,到底要如何才能選拔出真正能為國為民的干才。
他以為科舉是唯一的路。
可今天,顧明的話,卻為他撕開了一道全新的口子。
經濟特科。
先實踐,后提拔。
好!
說得太好了!
這才是咱真正想要的人才選拔之法!
朱元璋胸中一股郁氣盡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抑制的激蕩。
他轉過身,看向一直垂首侍立在身后的毛驤。
“毛驤。”
“臣在。”
毛驤立刻躬身應道。
“這個顧明,你覺得如何?”
毛驤心中一凜,他知道,陛下這是動了愛才之心了。
“回陛下,顧郎中……有大才。”
毛驤斟酌著詞句,小心翼翼地回答。
“哼,何止是大才。”
朱元璋冷哼一聲。
“這等經天緯地的見識,豈是區區一個禮部郎中可以局限的?”
“把他放在禮部,簡直是屈才了!是咱的疏忽!”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掃過整個寂靜的貢院。
那些正在奮筆疾書的舉子們,在他眼中,仿佛都變成了顧明口中那些“只會寫八股文的腐儒”。
不行。
科舉,必須改!
再不改,咱這大明朝,遲早要被這些空談誤國的書生給毀了!
“走,回宮。”
朱元璋一甩袖袍,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毛驤不敢多,立刻緊緊跟上。
夜色漸深。
坤寧宮內,燭火通明。
馬皇后坐在燈下,手里拿著一件龍袍,正在細細地縫補著袖口的一處磨損。
她的動作嫻熟而專注,溫暖的燭光映照在她溫婉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歲月靜好的安詳。
朱元璋一不發地走了進來,端起桌上的茶碗,卻不喝,只是摩挲著碗沿,陷入了沉思。
整個寢宮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重。
馬皇后停下了手中的針線,抬起頭,柔聲問道。
“重八,回來了?會試那邊,還順利嗎?”
朱元璋“嗯”了一聲,依舊沒有抬頭。
他還在回味著顧明的那些話,腦子里一團亂麻,有興奮,有憂慮。
更多的,是一種找到方向的豁然開朗。
馬皇后將龍袍輕輕放下,起身走到他身邊,為他續上熱茶。
“看你這副樣子,是遇到什么煩心事了?”
夫妻多年,她對自己丈夫的脾性了如指掌。
朱元璋嘆了口氣,終于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結發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