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與陳峰握了握,他的手粗糙有力:“陳隊長客氣了,抗日一家,理應如此。剛才哨兵緊張,走火了,驚擾了各位,對不住。”他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但陳峰敏銳地捕捉到他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不自然。
“虛驚一場,弟兄們沒事就好。”陳峰不動聲色,心中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走火?在敵情如此復雜、需要高度隱蔽的接應行動中,經驗豐富的抗聯哨兵會輕易走火?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鬼子搜查得緊,跟我來。”李正不再多,揮手示意手下警戒,然后帶著眾人快速穿過山坳,向著密林深處走去。
又行進了約莫一刻鐘,在一片背風的松林坡地后,出現了幾個利用天然巖縫和樹枝搭建的極其簡陋的窩棚,這就是李正口中的“秘密營地”。營地里有二十多名抗聯戰士,看到李正帶回這么多人,都顯得有些驚訝,但紀律性很好,沒有人喧嘩,只是默默地幫忙安置。
窩棚低矮潮濕,勉強能遮擋風雪。隊員們終于可以暫時歇腳,很多人一進去就癱倒在地,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林晚秋立刻在其中一個稍大點的窩棚里安置好趙山河,顧不上休息,趕緊檢查他的情況。草藥的效力似乎起了一些作用,趙山河的高燒稍微退下去一點,但依舊昏迷,傷口的情況依舊不容樂觀。
陳峰安排王鐵錘帶人協助抗聯戰士一起布置警戒哨,他自己則被李正請到了中間那個最大的窩棚里。窩棚里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顯然是珍貴物資),光線搖曳。
“陳隊長,你們的情況老蔫大致跟我說了。”李正遞給陳峰一個烤熱的、硬邦邦的窩窩頭,語氣比剛才緩和了一些,“能從那么多鬼子的圍追堵截中沖出來,還救了百姓,是好樣的!楊司令一直很看重你們這支隊伍。”
陳峰接過窩窩頭,道了聲謝,卻沒有立刻吃。“李隊長,楊司令和主力部隊現在情況如何?我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李正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憂色:“鬼子這次‘討伐’力度空前,采用了什么‘鐵壁合圍’、‘梳篦清剿’的毒計,到處設立據點,歸屯并戶,切斷我們和群眾的聯系。楊司令帶著主力在蒙江那邊和鬼子周旋,吸引敵人注意力。我們這支小分隊奉命在這一帶活動,騷擾敵人,保持存在,同時也尋找像你們這樣被打散的抗日力量。”
他頓了頓,看著陳峰:“楊司令的意思是,希望你們能暫時編入我們支隊,一起行動。我們熟悉地形,也有幾個秘密的補給點,雖然困難,但總比你們單獨行動要好。等熬過這個冬天,形勢或許會有轉機。”
陳峰沉默地聽著。李正的話邏輯清晰,合情合理,與吳老蔫之前說的也能對上。但他心中那股不安感卻始終揮之不去。是剛才那聲蹊蹺的槍響?是李正眼神中那絲難以捕捉的不自然?還是…佐藤英機那張陰險狡詐的臉在他腦海中浮現,讓他對任何“順利”的事情都抱有天生的懷疑。
“感謝楊司令和李隊長的收留。”陳峰抬起頭,目光坦誠,“我們愿意接受統一指揮,共同抗日。只是…”他話鋒一轉,“我有些弟兄傷勢很重,尤其是趙山河連長,急需藥品。不知貴部…”
李正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不瞞陳隊長,我們現在的藥品也極其緊缺,上次搞到的一點磺胺,早就用光了。現在也只有一些草藥頂著。不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們倒是知道附近有一個偽軍的臨時醫療點,守衛不算太嚴,據說囤積了一些藥品。本來我們打算過兩天找機會端掉它,如果陳隊長有興趣,我們可以一起行動,搞到的藥品平分!”
偽軍醫療點?藥品?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趙山河和其他傷員的生命就懸于此!
陳峰的心猛地一跳。他看著李正那看似坦誠的目光,大腦飛速運轉。這會不會又是一個陷阱?佐藤英機是否已經料到自己會與抗聯接觸,從而故意放出這個“醫療點”作為誘餌?還是自己因為連續的挫折而變得過于多疑?
“李隊長,這個消息可靠嗎?”陳峰謹慎地問道。
“可靠!我們盯了有幾天了,錯不了!”李正肯定地說,“就在北面三十里外的靠山屯據點旁邊,有一個臨時搭建的帳篷醫院,主要是給那些受傷的偽軍和少數鬼子用的。守衛大概有一個排的偽軍。”
細節很具體,聽起來不像憑空編造。
是冒險一搏,爭取救命的藥品?還是為了安全,拒絕這個看似誘人的機會,眼睜睜看著弟兄們傷情惡化?
陳峰陷入了極其艱難的兩難抉擇。他深知,在這個冰原烽火之中,每一步都可能是生與死的岔路口。信任,需要代價;而懷疑,同樣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
他看著窩棚外搖曳的樹影,仿佛看到了佐藤英機那隱藏在黑暗中的、嘲諷的笑容。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