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將那袋沾滿泥污與凝固血塊的糧食塞進林晚秋懷里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那冰冷的觸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讓林晚秋幾乎凍僵的手臂猛地一沉,也讓她瞬間從短暫的驚愕中清醒過來。
“不!陳大哥!”她幾乎是本能地拒絕,聲音因為恐懼和急切而尖銳,“你不能一個人去!要死一起死!”
“別說傻話!”陳峰厲聲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這糧食是狗蛋、二愣子他們用命換來的!是老虎坳百十口人活下去的希望!你必須帶回去!這是命令!”
“命令”兩個字,像重錘一樣敲在林晚秋心上。她看著陳峰那布滿血絲卻異常堅定的眼睛,看著他臉上、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跡和泥濘,所有勸阻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她明白,這不是商量,是犧牲。陳峰要用他自己作為誘餌,換取她和這袋糧食的一線生機。
馬蹄聲和犬吠聲越來越近,甚至能隱約聽到日軍士兵粗魯的呼喝聲。
“沿著這個方向,一直往山里走,找石縫或者樹洞躲起來!除非確定安全,否則絕不出來!”陳峰快速交代完最后一句,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雜無比,有關切,有決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囑托。
下一秒,他猛地轉身,不再有絲毫猶豫,如同一條矯健的獵豹,向著與林晚秋藏身之處相反的東南方向,疾沖而去!他故意踩斷枯枝,踢動積雪,制造出清晰的聲響。
“在那邊!”
“追!別讓他跑了!”
“汪汪汪!”
日軍的喧囂和軍犬興奮的吠叫聲立刻被吸引了過去,伴隨著雜沓的馬蹄和腳步聲,迅速遠離。
林晚秋蜷縮在巖石后的陰影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淚水卻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瞬間在冰冷的臉頰上凍成冰凌。她聽著那些代表死亡的聲音追逐著陳峰而去,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戰爭的殘酷,什么是領袖的擔當,什么……是撕心裂肺的牽掛。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刻鐘,卻漫長如同一個世紀。外面的喧鬧聲終于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消失在山林的寂靜之中。只有寒風依舊不知疲倦地呼嘯著。
林晚秋不敢立刻出去。她按照陳峰的囑咐,緊緊抱著那袋救命的糧食,將身體深深埋進巖石的凹陷處,利用枯枝和積雪盡可能掩蓋自己的痕跡。極度的寒冷和恐懼讓她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牙齒咯咯作響。她只能靠一遍遍回想陳峰最后那個眼神,回想老虎坳那些期盼的面孔,來汲取一點點堅持下去的勇氣。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天色逐漸暗淡,山林中的光線變得晦暗不明。林晚秋估摸著搜索隊應該已經走遠,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觀察。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風聲。確認暫時安全后,她掙扎著爬起來。雙腿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和寒冷已經麻木,幾乎不聽使喚。她拄著那根樹枝,將沉重的糧食袋用陳峰留下的布條更緊地綁在自己背上,那重量壓得她瘦弱的身體微微佝僂。
她辨認了一下陳峰指示的方向,咬緊牙關,邁開了腳步。
每一步都無比艱難。濕透的棉衣凍得像鐵甲,摩擦著皮膚,帶來刺骨的疼痛。腹中饑餓,體力早已嚴重透支,全憑一股意志在支撐。她不敢走得太快,生怕留下明顯的足跡,也不敢走得太慢,害怕黑夜和寒冷將她徹底吞噬。
她專挑巖石裸露或者林木密集的地方走,盡量減少在雪地上留下痕跡。遇到陡坡,她就手腳并用地爬過去,糧食袋磨得她后背生疼,手掌也被尖銳的石頭劃破,但她始終沒有松開緊緊抓著藥箱和糧食袋的手。
夜幕徹底降臨,山林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和死寂。沒有篝火,沒有同伴,只有呼嘯的寒風和偶爾不知名野獸的嗥叫。巨大的孤獨和恐懼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找到一個勉強可以容身的淺窄石縫,蜷縮進去,用收集來的枯葉盡量蓋住身體保暖。
她不敢睡,也睡不著。寒冷無孔不入,仿佛要將她的血液和靈魂都凍結。她緊緊抱著糧食袋和藥箱,仿佛它們是唯一能與這個世界聯系的食物。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陳峰引開敵人時決絕的背影,浮現出父親那報紙上僵硬的笑容,浮現出老虎坳傷員們渴望生存的眼神……
這一夜,是林晚秋一生中最漫長、最黑暗的一夜。恐懼、寒冷、饑餓、擔憂交織在一起,無數次幾乎要將她擊垮。但每當她想要放棄的時候,陳峰那句“這是命令!”和她自己內心深處那份要證明清白、要拯救生命的執念,就會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火苗,支撐著她熬過這漫漫長夜。
第二天,天色微亮,林晚秋幾乎是靠著本能爬出了石縫。她啃了幾口隨身攜帶的、已經凍得硬邦邦的少量炒米(出發前準備的應急口糧),舔食了一些干凈的積雪,繼續踏上歸途。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
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模糊,只是機械地朝著大概的方向前進。摔倒了,就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衣服被刮破,臉上、手上添了許多新的擦傷和凍瘡,但她始終沒有丟棄背上的糧食和手中的藥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