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坳的深秋,寒風已然刺骨。那份刊登著林世昌“投敵”消息的報紙,像一塊巨大的寒冰,砸進了本就物資匱乏、壓力重重的營地,雖未立刻引發滔天巨浪,但那刺骨的寒意和潛藏的暗流,卻無時無刻不侵蝕著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陳峰的強力彈壓和老煙槍、孫永田等人的力挺,暫時穩住了表面局面,無人再敢公開議論林晚秋或質疑林世昌。但那種無形的隔閡,卻清晰地存在著。隊員們看向林晚秋的目光,多了幾分復雜的審視;平日里與她相熟的婦女隊員,交談時也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甚至當林晚秋為傷員換藥時,都能感覺到某些人身體的瞬間僵硬。
林晚秋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變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幾乎不主動與人說話,只是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照料傷員中,仿佛只有忙碌才能暫時麻痹那份被孤立、被懷疑的痛楚,以及對父親處境的深深憂慮。她消瘦得更厲害了,原本明亮的眼眸也時常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陳峰深知這種狀態的危害。信任是隊伍凝聚力的基石,一旦徹底松動,在面臨外部巨大壓力時,后果不堪設想。但他此刻也沒有立竿見影的辦法去消除這源于人性猜忌的裂痕,只能以身作則,在分配任務、下達命令時,對林晚秋依舊保持絕對的信任和倚重,并暗中囑咐趙山河和老煙槍多加留意,防止任何過激的行為發生。
然而,外部的壓力,卻不會因內部的困擾而有絲毫減緩。
日軍針對老虎坳周邊山區的封鎖和勘測網絡,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騷擾遲滯后,似乎適應了義勇軍的游擊戰術,變得更加狡猾和堅韌。他們不再追求快速推進,而是采取步步為營的策略,在每個勘測點都建立堅固的臨時工事,配備機槍和擲彈筒,使得耿大壯帶領的“獵鷹”小組狙擊和襲擾的難度與風險大大增加。同時,陳峰預想中的無線電測向車并未大規模出現,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穿著便衣、混入山民中的特務眼線,他們像幽靈一樣在山林邊緣游弋,試圖捕捉任何與義勇軍相關的蛛絲馬跡。
更讓人憂心的是,孫永田和老煙槍苦心經營的外聯渠道,接連受挫。之前答應提供少量幫助的白石溝獵戶,再次聯絡時,家人只說他“進山打獵未歸”,音訊全無,顯然是遭到了不測或軟禁。另外兩條剛剛建立起的、通往更遠處村鎮的脆弱聯絡線,也在傳遞了一次微乎其微的糧食(不足十斤的雜糧面)后,迅速斷掉,負責聯絡的人員險死還生才逃回來,帶回的消息是“鬼子查得極嚴,‘自衛團’盯得很緊,風聲鶴唳”。
“隊長,外面的口子,正在被佐藤一點點扎死啊。”老煙槍蹲在陳峰的窩棚里,吧嗒著早已沒有煙絲的旱煙袋,愁容滿面,“咱們現在,真成了甕里的…那啥了。”
陳峰看著地圖上那些被標注出來的、越來越密的日軍臨時據點和可疑活動區域,眉頭緊鎖。佐藤的策略很明確,他不急于求成,不冒險進山強攻,就是要用這種經濟封鎖和情報隔絕的方式,配合心理戰,慢慢耗,慢慢磨,直到他們彈盡糧絕,內部生變,或者被逼出來暴露主力。
“糧食還能撐多久?”陳峰問,聲音有些沙啞。
“就算每天只喝能照見人影的稀粥,最多…也就七八天了。”老煙槍的聲音低沉,“這還得指望老天爺別那么早下雪。”
仿佛是為了印證老煙槍的擔憂,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第二天清晨,天空飄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起初只是細碎的雪沫,到了午后,便成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不過半日功夫,山巒、林木、營地,都披上了一層潔白的銀裝。
雪景壯麗,卻讓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大雪封山,意味著他們最后一點依靠采集野菜、蕨根補充口糧的途徑也被切斷。意味著行動更加困難,足跡難以隱藏。意味著嚴寒將成為比日軍更可怕的敵人,尤其是對于那些缺衣少被的村民和傷員。
“狗日的老天爺,也跟小鬼子一伙的!”趙山河看著漫天飛雪,氣得罵娘,他的眼睛在藥物作用下好了大半,雖然看東西還有些模糊,但已不影響日常活動,這暴脾氣也跟著恢復了不少。
陳峰站在雪中,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臉上、身上。他來自氣候溫暖的南方(穿越前),但也受過極寒條件下的野外生存訓練。他深知,在這種環境下,如果沒有充足的物資儲備,一支百多人的隊伍,很難熬過整個冬天。
“不能等了。”陳峰轉身,對跟在身后的老煙槍、趙山河以及剛剛被叫來的耿大壯說道,“我們必須在大雪完全封死山路之前,搞到糧食!”
“怎么搞?隊長你說!老子早就憋壞了!”趙山河摩拳擦掌。
“硬搶肯定不行。”陳峰搖頭,“我們的目標是糧食,不是跟鬼子硬碰硬。而且,我們不知道哪個據點存糧多,貿然行動,風險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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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掃過幾人,最終落在老煙槍身上:“王老,你之前提到過,往北出了山,靠近江邊有幾個漁村,或許能換到魚干?”
老煙槍一愣,隨即明白了陳峰的意思:“是有這么回事。江岔子屯、窩集堡…那邊靠著江,老百姓主要以打漁為生,冬天會晾曬魚干儲存。鬼子對那邊的控制,相對松一些,畢竟魚干不像糧食那么敏感。但是…隊長,咱們沒錢了啊!林老板送來的那點大洋,這幾天買藥、買鹽,已經差不多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