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快速權衡著。佐藤抓了老煙槍,絕不會輕易放過。老煙槍是條硬漢子,但特高課的酷刑…他知道破廟的準確位置,知道隊伍的大概人數和狀況…一旦開口,后果不堪設想!必須確認他的情況,哪怕…
“你先回糧棧,躲進秘窖,保護好剩下的糧食,哪里都不要去!”陳峰果斷下令,聲音沉著得令人心安,“我去憲兵隊那邊看看情況。”
“不行!絕對不行!”林晚秋嚇得臉色更白了,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憲兵隊那就是龍潭虎穴!里里外外全是日本兵和特務!佐藤肯定布好了陷阱就等著人去救!你一個人去就是送死啊!老煙槍他…他恐怕已經…”
“他必須活著。”陳峰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至少,我必須知道他是生是死。”他頓了頓,聲音放緩,但依舊堅定,“放心,我不會硬闖。我只是在外圍觀察,尋找機會。如果事不可為…我會立刻撤退。”
林晚秋還想勸阻,但看著陳峰那雙深邃而決絕的眼睛,她知道任何語都是蒼白的。這個男人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改變。
“時間緊迫,你必須立刻離開這里,回糧棧地窖躲好!記住,無論聽到什么動靜,都不要出來!”陳峰不容分說,迅速脫下自己那件破舊的棉襖,不由分說地披在林晚秋身上,寬大的衣服幾乎將她整個人裹住,“穿上,遮住你的衣服,快走!”
破棉襖上還帶著陳峰的體溫和一絲淡淡的硝煙、汗混合的氣息。林晚秋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只能用力地點點頭,哽咽道:“你…你一定要小心!我…我在糧棧地窖等你消息!”
陳峰“嗯”了一聲,不再多,轉身毫不猶豫地再次融入小巷的陰影之中,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
林晚秋緊緊裹住帶著他體溫的棉襖,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冰冷的恐懼和巨大的擔憂攫住了她。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最終一咬牙,擦干眼淚,低著頭,朝著林家糧棧的方向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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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奉天城西,日本憲兵隊駐地。這里原本是東北軍的一處營房,如今被高高的圍墻、密布的鐵絲網和森嚴的崗哨所籠罩,門口懸掛的太陽旗和特高課的牌子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兩盞昏黃的路燈在風雪中搖曳,將門口持槍而立、如同雕塑般的日軍哨兵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雪地上,車輪和腳印雜亂交錯,更添幾分肅殺。
陳峰像一道幽靈,悄無聲息地潛伏在憲兵隊對面一棟廢棄商鋪的二樓窗戶后面。他借著破窗的遮擋,仔細觀察著這座魔窟。主樓是一棟灰撲撲的二層磚樓,窗戶大多黑著,只有零星幾個亮著燈,隱約有人影晃動。圍墻四角設有崗樓,探照燈的光柱緩慢地移動,掃過積雪的院落。除了明哨,他還敏銳地發現了幾個隱藏在陰影里的暗哨,呼吸的白氣在寒冷空氣中若隱若現。
強攻?絕無可能。潛入?難如登天。
他耐心地觀察了將近半個小時,大腦飛速運轉,計算著哨兵換崗的間隔、探照燈掃過的規律、以及所有可能利用的視覺死角。最終,他的目光鎖定在憲兵隊后院墻外的一條狹窄排水溝。溝口有鐵柵欄,但似乎因為冰凍和銹蝕,有一根欄桿已經扭曲變形,露出了一個不起眼的缺口。
風險極大,但或許是唯一的機會。
他悄無聲息地溜下小樓,繞到后院墻外。排水溝里堆積著凍結的污物和垃圾,散發出難聞的氣味。他毫不猶豫地趴下身子,忍受著刺鼻的惡臭和冰冷,一點點地從那狹窄的缺口向內爬去。
溝內漆黑一片,冰冷刺骨。他只能依靠觸覺和微弱的反光緩慢挪動。爬行了大約十多米,前方隱約傳來微弱的光亮和人聲。他立刻停下,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まだわないか?(還是不說嗎?)”一個粗暴的、帶著濃重口音的日語聲音響起,伴隨著皮鞭抽打在肉體上的悶響。
“呃啊——!”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雖然嘶啞變形,但陳峰的心猛地一抽——是老煙槍!
“抗日分子のアジトはどこだ?!仲間は誰だ?!(抗日分子的據點在哪里?!同伙是誰?!)”
“呸!…小鬼子…老子…老子就是個拉車的…不知道…啥據點…”老煙槍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痛苦,卻依舊帶著一股倔強的硬氣,“有種…就給老子一個痛快!”
“頑固な奴!(頑固的家伙!)”日軍軍官怒罵,鞭打聲更加密集,“特高課に引き渡せば、お前がうまでじっくり‘照顧’してくれる!(交給特高課,他們會好好‘照顧’你直到你開口!)”
不能再等了!陳峰眼神一凜,腎上腺素飆升。他估算著距離和角度,像一條在黑暗中蓄勢待發的毒蛇,猛地從那排水溝的出口竄了出去!
眼前是一個昏暗的地下刑訊室。墻壁上掛著各種銹跡斑斑、形狀恐怖的刑具。老煙槍被剝光了上衣,五花大綁地吊在一根橫梁上,渾身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幾乎不成人形。一個穿著日軍少尉軍服、滿臉橫肉的家伙正背對著陳峰,揮舞著沾血的皮鞭。旁邊還有兩個抱著胳膊看熱鬧的日本兵。
陳峰落地無聲,動作快如閃電!左手捂住離他最近那個看熱鬧士兵的嘴,右手的軍用匕首寒光一閃,精準地割開了他的喉嚨!同時右腳一個兇狠的側踹,正中另一個士兵的膝彎!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那士兵慘叫著倒地。
揮舞皮鞭的日軍少尉聽到動靜,愕然回頭:“なに?!(什么?!)”
迎接他的是一道冰冷的刀光!陳峰根本不留給他任何反應時間,匕首直刺其心窩!少尉的眼睛瞬間瞪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軟軟地癱倒在地。
整個過程發生在不到三秒之內,干凈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陳峰迅速割斷捆綁老煙槍的繩索。老煙槍虛弱地癱倒下來,被陳峰一把架住。
“陳…陳隊長?!”老煙槍睜開腫脹的眼睛,看到陳峰,混濁的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你…你怎么…來了…”
“別說話,節省體力,我們走!”陳峰低聲道,迅速檢查了一下另外兩個日軍,確認都已斷氣。他從少尉身上搜出一串鑰匙和一把南部十四式shouqiang(“王八盒子”),警惕地走到地下室門口,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走廊里暫時安靜。他扶起幾乎無法站立的老煙槍,用最快的速度低聲說:“堅持住,跟我走!”
老煙槍卻用力抓住他的胳膊,虛弱地搖頭,聲音氣若游絲:“不…不行…正面…出不去…鬼子…哨兵多…”他艱難地抬起顫抖的手,指向刑訊室角落一堆散落的、沾滿血污的麻袋和刑具后面,“那…后面…有個…舊通道…通…通外面…煤巷…我以前…送煤…知道…”
陳峰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雜物堆后面,墻壁的顏色似乎有些不同。他奮力挪開那些沉重的雜物,后面赫然露出一個低矮的、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磚砌拱洞!里面黑黢黢的,散發著陳年的煤灰和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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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處逢生!
“快!”陳峰毫不猶豫,先將老煙槍攙扶進去,自己隨后鉆入,并盡量將外面的雜物恢復原狀,擋住洞口。
通道內狹窄、低矮、積滿灰塵。兩人只能彎腰前行。黑暗中,只能聽到彼此粗重的喘息和腳下窸窣的摩擦聲。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于傳來一絲微弱的光線和冷風。
出口被幾塊木板虛掩著。陳峰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縫隙,外面是一條堆滿廢棄煤渣、荒蕪已久的小巷,遠離憲兵隊的主街,寂靜無人。
“出來了…”老煙槍虛弱地吐出幾個字,幾乎虛脫。
陳峰架著他,迅速鉆出通道,反手將木板盡量復原。兩人靠在冰冷的墻上,大口喘著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中,卻帶著一絲自由的甜美。
但危機遠未解除。憲兵隊的警報隨時可能拉響,全城大搜捕轉眼即至。
“能撐住嗎?”陳峰低聲問,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巷口。
老煙槍艱難地點點頭,汗水、血水和污垢混在一起,滴落在雪地上:“死…死不了…糧…糧食…”
“我知道,林小姐告訴我了。堅持住,我們去找她。”陳峰用力架起他,選擇最陰暗的角落,朝著林家糧棧的方向快速移動。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四
林家糧棧的后門,隱蔽在一排看似普通的民居之間。陳峰按照林晚秋之前隱約提過的標記,有節奏地輕輕敲了數下。
門內寂靜片刻,隨后傳來輕微的插銷滑動聲。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雙驚恐不安的眼睛。看到是陳峰和傷痕累累的老煙槍,那雙眼睛立刻瞪大了,隨即門被迅速拉開。
“快進來!”開門的正是林晚秋,她臉色蒼白,一把將他們拉進門內,又飛快地關上門,插上門栓。
糧棧內部一片死寂,巨大的倉庫空蕩蕩的,只有一些零散的麻袋堆在角落,顯得格外凄涼。空氣中彌漫著糧食特有的氣味,但也夾雜著一絲緊張和恐懼。
“老煙叔!”林晚秋看到老煙槍的慘狀,眼淚瞬間又涌了出來,趕緊上前幫忙攙扶。
“沒…沒事…丫頭…別哭…”老煙槍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這里不能久留。”陳峰沉聲道,目光掃過空曠的倉庫,“糧食呢?你爹有消息嗎?”
林晚秋搖搖頭,強忍淚水:“爹還沒回來…糧食大部分在地窖里,我按爹交代的,準備好了,有三十多袋白面,十幾袋高粱米,還有一些咸肉和鹽巴…可是,怎么運出去啊?街上全是日本兵和特務,盤查得極嚴!”
話音剛落,糧棧前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粗暴的砸門聲!以及兇狠的日語吼叫:“開けろ!搜查だ!早く開けろ!(開門!搜查!快開門!)”
屋內的三人臉色驟變!
“不好!他們找來了!”林晚秋驚得差點叫出聲,渾身發抖。
老煙槍掙扎著想站起來拿家伙,被陳峰一把按住。
陳峰的心臟也是猛地一縮,但越是危急,他反而越冷靜。目光如電般掃視四周,最終落在那些堆在角落的空麻袋和廢棄的木板車上。
“來不及躲地窖了!他們會搜!”陳峰語速極快,腦中瞬間形成一個極其冒險的計劃,“把他們藏進空麻袋堆里!快!”
他指著老煙槍和林晚秋。
“什么?”林晚秋愣住了。
“沒時間解釋!照做!”陳峰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晚秋,你也是!藏進去!無論發生什么,絕對不要出聲!”
前院的砸門聲越來越響,幾乎要把門板踹碎!
陳峰不由分說,迅速將虛弱的老煙槍塞進一堆空麻袋中間,用其他麻袋掩蓋好。然后又拉著不知所措的林晚秋,將她推向另一堆更深的空麻袋后,用雜物快速遮擋。
“陳大哥!你呢?!”林晚秋驚恐地抓住他的衣袖。
“我自有辦法。”陳峰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雜無比,有決絕,有關切,還有一絲難以喻的沉重,“記住,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不要出來!活下去!”
說完,他猛地扯過旁邊一桶用來防潮的生石灰,胡亂灑在自己身上、頭發上,又迅速脫下那件破棉襖反穿,露出里面相對干凈的一面,但依舊骯臟。他抓起一把灰抹在臉上,然后從地上撿起一頂破舊的氈帽扣在頭上,整個人瞬間變成了一個蓬頭垢面、仿佛剛從灰堆里爬出來的苦力伙計。
與此同時,“砰!”的一聲巨響!前院的大門終于被野蠻地撞開了!
雜亂的皮靴腳步聲、日語呵斥聲、翻箱倒柜聲迅速由遠及近,朝著后院倉庫而來!
倉庫大門被“哐當”一聲踹開!刺眼的手電筒光柱掃了進來,映出飛揚的灰塵。五六個如狼似虎的日本憲兵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那個臉色陰鷙的佐藤英機少佐!他穿著筆挺的軍裝,戴著白手套,手按在軍刀柄上,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掃視著整個倉庫。
陳峰此時正背對著門口,故意笨拙地拖動著一個沉重的麻袋,嘴里發出吭哧吭哧的費力聲音,仿佛對身后的巨變毫無察覺。
“止まれ!(站住!)”一個憲兵厲聲喝道,槍口對準了陳峰。
陳峰仿佛這才被驚嚇到,“哎呦”一聲,手里的麻袋掉落在地,他惶恐地轉過身,舉起雙手,身體微微發抖,臉上堆滿了底層勞動者見到“太君”時那種標志性的、混合著恐懼和卑微的笑容,含混地用學來的當地土話說道:“太…太君…俺…俺就是…干活的…”
佐藤英機銳利的目光如同手術刀般上下打量著陳峰,一步步走近。手電筒的光柱在他臉上、身上來回掃動。
倉庫里一片死寂,只有日本兵皮靴踩地的聲音和陳峰“粗重”的喘息。躲在麻袋堆后的林晚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淚水模糊了視線,透過麻袋的縫隙,她能看到佐藤那冰冷的軍靴和陳峰那雙沾滿灰泥的破鞋。
佐藤在陳峰面前站定,幾乎能感受到他冰冷的呼吸。時間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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