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的暖爐雖燃著銀絲炭,卻驅不散滿室的滯悶。
賈母歪在榻上,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榻邊的雕花,眼神卻時不時瞟向門口,連丫鬟端來的熱參茶都涼透了,也沒動一口。
她找賈赦來,是想敲打他離林蒹葭遠點,可一想到賈赦近日的強硬,心里竟莫名發慌。
“吱呀”一聲,門簾被人猛地掀開,寒氣裹著玄色袍角闖進來。
賈赦一身暗紋錦袍,腰系墨玉腰帶,面色沉得像暴雨前的天,進門后既不行禮,也不落座,只站在青石板上,目光如刀,直直剜向賈母,語氣里沒半分暖意:“老太太急著叫我來,就是為了讓我離林蒹葭姐妹遠點?”
賈母被他戳中心事,強撐著坐直身子,端起涼透的參茶掩飾慌亂:“赦兒,你是榮國府的長子,該有長子的體面。林蒹葭那丫頭性子野,又愛惹事,你跟她走太近,傳出去難免讓人說閑話,也失了你的身份。”
“身份?”賈赦突然低笑一聲,笑聲里滿是嘲諷,震得屋梁上的灰塵都簌簌往下掉,“我賈赦的身份,難道還要靠疏遠妹妹的骨血來維持?”
他往前邁了一步,玄色袍角掃過地上的錦毯,帶著逼人的氣勢:“老太太怕是忘了,敏兒是我唯一的親妹妹!”
“當年她嫁去江南,我千叮萬囑讓她保重,可她走得早,只留下黛玉這一根苗。如今黛玉來投奔,我護著她不受欺負,怎么就成了‘失身份’?”
賈母被他問得語塞,只能硬著頭皮道:“我不是不讓你護,是讓你別太張揚!府里事多,別因為外孫女,傷了咱們母子的情分……”
“母子情分?”賈赦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眼底翻涌著積壓十五年的怒火,“老太太還好意思跟我說情分?當年我去邊關歷練,你趁我不在家,把鏈兒接在身邊教養,日日教他‘你父親性子烈,要離他遠點’;迎春剛滿月,你又以‘女孩該養在祖母身邊’為由,把她抱走,教她見了我就躲、聽你的話!”
他攥緊拳頭,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你把他們教養得跟我這個親生父親生分,轉頭就用他們二人做威脅――說我要是敢違逆你,就不讓鏈兒襲爵位,就不讓迎春認我!”
賈赦目光炯炯“這一壓,就是十五年!老太太,你說你養我,可這些年,你心里裝的,從來只有你那親生兒子賈政吧!”
“你……你胡說!”賈母被戳中心底最深的秘密,臉色瞬間慘白,手里的參茶“哐當”掉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濺在她的裙角,她卻渾然不覺。
賈母顫著手指著賈赦,“我是為了你好!為了榮國府好!鏈兒年紀小,迎春身子弱,我教養他們,有錯嗎?”
“為我好?”賈赦冷笑,眼底滿是悲涼,“為我好,就不會讓鏈兒見了我就怕,連一句‘父親’都喊得勉強?為我好,就不會讓迎春見了我就躲,攥著荷包里的金錁子,連抬頭看我的勇氣都沒有?”
他想起前日在聽竹軒,迎春望著他的背影偷偷抹淚的模樣,心里的疼和怒攪在一起,更顯猙獰。
“你把賈政捧在手心里,給他捐官,讓他掌家,連他做錯事,你都護著!可我呢?我是長子,卻被你當成眼中釘,用我的孩子壓了我十五年!如今我想護著妹妹的骨血,你還要來管,你到底想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