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的冬日,本該是圍爐閑話、備辦年禮的安穩時節,可這幾日,整個府里卻像被捅了馬蜂窩,處處透著慌亂。
榮慶堂的暖閣里,藥味混著炭火的焦氣彌漫不散,賈母歪在鋪著玄狐皮褥的榻上,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敷著退熱的冷帕子,連說話都沒了往日的底氣。
王夫人守在榻邊,手里攥著擰干的帕子,時不時給賈母換一次,眼底的焦慮藏都藏不住。
旁邊的小丫鬟們更是大氣不敢喘,端藥遞水都輕手輕腳,生怕弄出半點聲響惹老太太不快。
外間的廊下,王熙鳳正跟管家媳婦們交代事務,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疲憊。
“給江南林府送的禮,必須是庫房里挑頭一份的――老山參、東珠、云錦、再配上兩匹玄狐皮,都用紫檀木匣子裝著,務必體面。還有,讓送東西的人嘴甜些,只說給林姑娘姐妹補身子,提都別提‘賠罪’二字,聽見沒?”
管家媳婦們連連點頭,心里卻都犯嘀咕――這已是第三次給林府送禮,前兩次連門都沒進去,這次怕是也難有好結果,可二奶奶發了話,誰敢反駁?只能應下后,趕緊去庫房清點物件。
府里這些雞飛狗跳的動靜,沒半日就順著下人之間的閑話,飄進了東跨院――賈赦的住處。
與榮慶堂的緊張壓抑不同,東跨院的正廳里,暖意融融,熏籠里燃著上好的沉香,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甜香。
賈赦斜倚在一張鋪著整張虎皮的大躺椅上,姿態慵懶,手里把玩著一個巴掌大的青白玉鼻煙壺,壺身上是名家手刻的“寒江獨釣圖”,線條細膩,玉質溫潤,是他上月花了五百兩銀子從一個古董商手里淘來的心頭好。
他的貼身小廝青竹,正垂手站在一旁,壓低聲音,把榮慶堂這陣子的糟心事從頭到尾細細稟報,連細節都沒落下。
“……頭一回去接,林大姑娘就把劉婆子踹飛了,還砸了那輛青布車;二奶奶讓周瑞家的調了銀綢車去追,林姑娘又說周瑞家的‘屬驢的不踢不動’,直接開船走了。”
青竹也忍不住想笑,太丟人了“后來派了賴嬤嬤去,帶著老太太的貼身玉佩,沒成想林姑娘更厲害,罵賴嬤嬤是‘奴才’,還說不如周瑞家的,甚至把賴嬤嬤比成府里的貓兒狗兒,說‘不配供著’。”
“最后老太太想親自寫信賠罪,林大人直接放話,說要是敢寫,就帶著信去吏部找當今評理,說咱們是陷林姑娘于不孝,老太太當場就氣暈了,到現在還沒好利索呢……”
青竹說得口干舌燥,偷偷抬眼瞧了瞧賈赦,見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手里的鼻煙壺轉得慢悠悠的。
趕緊又補充道:“還有,聽說林姑娘在江南,連林大人都管不住她――林大人原本想讓她們進府,林大姑娘說不來就不來,還逼著林大人跟咱們硬剛,林大人竟也依了她。”
賈赦終于停下了轉動鼻煙壺的手,把壺湊到鼻尖下輕輕嗅了嗅,那股清涼的鼻煙味讓他精神一振,雙眼里突然閃過一絲精光,嘴角也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哦?林如海那老小子,平日里一副溫文爾雅、滿口之乎者也的酸秀才模樣,竟能養出這么個烈性子的女兒?倒是有意思。”
他坐直了些,身體靠在躺椅背上,手指輕輕敲著扶手,語氣里滿是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