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的滑石粉味突然變得嗆人,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眼角的細紋里積著濕意。
    “吱呀——”
    木門轉動的輕響像根針,猛地扎進趙宏圖的耳膜。
    他渾身一僵,猛地轉頭看向休息室的方向。
    晨光從門縫里擠出來,在地板上投下道細長的光帶。
    光帶里,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往外挪——是徐智。
    少年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發梢沾著點金晃晃的陽光,像是撒了把碎金。
    他身上的練功服洗得發白,衣角還沾著塊墻灰,顯然是剛從墻角蹭過。
    趙宏圖的瞳孔驟然收縮,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下意識往前跨了半步,喉嚨里發緊:“這孩子……”
    他明明早上就跟所有學員說過,休息室里有貴客,誰都不準靠近。
    徐智這一闖,溫羽凡和李玲瓏的行蹤不就暴露了?
    那兩位可是帶著麻煩來的,要是因為這點事出了岔子……
    趙宏圖的后背瞬間冒了層冷汗,指尖都在發抖。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
    溫羽凡的身手收拾個半大孩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怎么會放徐智出來?
    難道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沒為難這孩子?
    可溫羽凡那么謹慎的人,按理說該等自己過去再商量,絕不會這么貿然……
    趙宏圖的眉頭擰成個疙瘩,心里像揣了個亂撞的兔子,又慌又疑。
    這時,徐智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少年仰著頭,陽光剛好照在他臉上,鼻尖的汗珠亮晶晶的,像掛了顆小水珠。
    他的嘴唇動了動,聲音還帶著點沒褪盡的奶氣,卻比場邊的鑼鼓聲還響亮:“師傅,最后一場讓我來。”
    趙宏圖還沒回過神,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休息室的門縫里,悄咪咪探出只手。
    那只手骨節分明,指腹帶著點薄繭,顯然是常年練拳的樣子。
    此刻,那手的拇指正穩穩地豎著,在昏暗的門后,像顆定海神針。
    “轟!”
    趙宏圖只覺得腦子里炸開團煙花,渾身的血液“唰”地沖上頭頂。
    他猛地蹲下身,粗糙的手掌死死按住徐智的肩膀。
    少年的肩膀還在微微發顫,可那顫抖里藏著股繃得緊緊的勁,像根拉滿的弓弦。
    “徐智,”趙宏圖的聲音抖得厲害,連帶著手掌都在顫,“里面的……是不是……”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扇虛掩的木門,仿佛要透過門板,看到里面的人。
    徐智用力點頭,下巴抬得高高的,晨光映得他的眼睛亮得驚人。
    他挺了挺脊背,明明才到趙宏圖的胸口,卻像棵迎著風的青松:“嗯!師傅,我一定能贏!”
    “好!”
    趙宏圖猛地站起身,裁判旗在半空劃出道銳利的弧線,“啪”地一聲脆響。
    他的聲音在拳館里炸開,帶著股破釜沉舟的勁:“第十場,徐智出戰!”
    場邊瞬間炸了鍋。
    “小徐?他才來多久啊?”
    “這……這能行嗎?”
    “趙師傅是不是急糊涂了?”
    議論聲像鍋里的沸水,咕嘟咕嘟地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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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時,澤井原本散漫搭在椅把上的手指驟然收緊,黑田扶眼鏡的動作也猛地一頓。
    兩人幾乎同時將目光投向那扇虛掩的木門,瞳孔里泛起警惕的冷光。
    “澤井君、何か感じた?(澤井君,你感覺到門內的東西了嗎?)”黑田壓低聲音,喉間溢出的櫻花語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澤井緩緩起身,運動服下的肌肉緊繃如弦。他凝視著那扇門,喉結艱難地滾動:“扉の向こうには、血を求める野獣がいるいや、怪物だ(門后好像有一只嗜血的野獸。不,是怪物!)”他的聲音里罕見地帶著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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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議論聲中,徐智的帆布鞋踩過滿地碎光走向場地中央,鞋跟碾過幾粒滑石粉,揚起的白塵在晨光里打著旋。
    那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斜斜切進來,在地板上織成一張金亮的網。
    他的影子落在網上,像片被風推著走的葉子。
    他身上的練功服洗得發舊,袖口磨出的毛邊被穿堂風掀起,簌簌作響,像只振翅的蝶。
    領口歪著,露出細瘦的鎖骨,那骨頭在皮膚下若隱隱現,和對面蔡冠杰鐵塔似的身形撞在一起,刺得人眼睛發緊。
    蔡冠杰的空手道服漿筆挺,肩線繃得緊緊的,肌肉把布料撐出流暢的弧度,站在那里時,投下的陰影幾乎能將徐智完全罩住,像座沉默的山。
    山嵐流的學員里有人捂著嘴笑,笑聲像碎玻璃碴子往人耳朵里鉆:
    “這哪來的小豆丁?趙宏圖是沒人了嗎?”
    “看他那胳膊,怕不是一撞就折?”
    劉鐵山抱著胳膊,從看臺上慢悠悠地探過身。
    他斜睨著場中那個瘦小的身影,嘴角撇出抹嘲諷的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的人聽見:“趙宏圖這是沒招了?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上來,倒省得我們演戲了。”
    蔡冠杰的喉結重重滾了一下,視線掃過徐智泛紅的指節,又落在他抿得緊緊的嘴角,少年的唇線繃得像根拉滿的弦,透著股不肯服軟的犟。
    心口突然泛起一陣鈍痛,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酸麻感順著血管漫開。
    他想起劉鐵山剛才在看臺上的話,那語氣里的輕慢像根刺,扎得他后頸發僵。
    于是他慢慢半蹲下身,膝蓋彎到與徐智視線平齊的角度,運動褲的褶皺里落進幾縷陽光。
    “小弟弟,快回去吧。”他的聲音放得極輕,帶著種自己都沒察覺的嘆息,像怕驚著什么,“空手道講究一擊必殺,我怕收不住手……”
    徐智突然挺直脊背,那動作快得像被按了彈簧。
    晨光剛好落在他眼底,里面跳動著的光灼人得很,像兩簇被風煽旺的火苗。
    他想起幾分鐘前休息室的昏暗里,溫羽凡的手掌按在他肩上,那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練功服滲進來,帶著點粗糙的繭。
    男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小智,去成為英雄吧。”
    “成為英雄”四個字像顆種子,在他心里猛地發了芽。
    徐智猛地攥緊拳頭,指節“咔咔”響,那脆響在嘈雜的拳館里格外清晰,像冰面裂開的聲。
    指腹深深嵌進掌心,疼得他眼眶發熱,卻把聲音咬得更緊:“我一定會戰勝你。”
    少年的嗓音還帶著沒褪盡的奶氣,卻像根燒紅的釘子,“篤”地釘進空氣里,把周圍的嗤笑和私語都釘住了。
    蔡冠杰看著他的眼睛。
    那里面沒有懼意,只有亮得驚人的光,像揉碎了的星子,盛著比勝負更沉的東西——是“想保護拳館”的執拗,是“不能輸”的決絕。
    他突然想起自己剛入道館那年,對著“武道精神”的牌匾鞠躬時,心里也揣著這樣的光。
    一股莫名的情緒涌上來,像溫水漫過腳背。
    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具瘦弱的軀體里,藏著顆比誰都結實的靈魂。
    蔡冠杰緩緩直起身,然后深深彎下腰。
    脊椎折出一道沉穩的弧線,鞠躬的角度不多不少,剛好九十度。
    停頓的三秒里,他能聽見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像在為某種失而復得的東西鼓掌。
    起身時,他的眼神里沒了猶豫,只剩清明的鄭重:“好,那就請指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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