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兩人都知道,這只是安慰的話。黃河一旦決口,洪水不會認人,不會區分日軍和百姓。
    “另外,”大隊長看著他,“這件事,到此為止。決堤的方案、時間,都是最高機密。在實施之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你的部下,包括……學文。”
    李宇軒心中一凜。他知道,這是警告,也是保護——警告他不要再生枝節,保護他不要因為反對這個決策而惹禍上身。
    “明白。”他低聲說。
    “去吧,”大隊長揮揮手,“第三戰區的防務還要你操心。長江下游的防線,不能有失。”
    李宇軒起身,敬禮,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他聽到身后傳來大隊長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自語:
    “后人會怎么評價今天這個決定……我不知道。”
    離開行營,李宇軒沒有坐車,而是步行回李公館。六月的江城街頭,悶熱難耐,但他卻覺得心里一片冰涼。
    路過一個茶攤時,他聽到幾個百姓在議論:
    “聽說了嗎?北邊打得厲害,鬼子快到開封了!”
    “哎,這仗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總比當亡國奴強!臺兒莊不是打贏了嗎?江城咱們也能守住!”
    百姓的語氣里,有擔憂,有疲憊,但更多的是對zhengfu的信任,對抗戰的堅持。他們相信軍隊能保護他們,相信zhengfu能帶領他們打贏這場戰爭。
    李宇軒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著回到公館。關上門,他靠在門板上,久久不動。
    周維按聞聲出來,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景公,您這是……”
    “沒事,”李宇軒擺擺手,“給我倒杯水。”
    他坐在客廳里,一杯冷水下肚,才覺得稍微緩過來。周維按小心翼翼地問:“景公,今天的會議……”
    “不該問的別問。”李宇軒打斷他,但語氣并不嚴厲。
    周維按會意,不再多,默默退下。
    李宇軒獨自坐在昏暗的客廳里。窗外,江城的夜晚降臨,遠處傳來隱約的江輪汽笛聲。這座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人們還在正常生活,工作,吃飯,睡覺。他們不知道,在幾百公里外的黃河邊,一個將改變數百萬人命運的決定已經做出。
    他想起了兒子李念安。此刻,李念安應該在九江一帶布防,帶著第五軍挖戰壕,筑工事,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大戰。那個年輕人還相信著軍人的榮譽,相信著保家衛國的理想。
    李宇軒突然感到一陣心痛。他不想讓兒子知道這件事,不想讓那個還有著熱血的年輕人,看到這個殘酷的真相——有時候,為了保護一個國家,必須先摧毀一部分它的人民。
    夜深了。李宇軒走到書房,攤開信紙,想給兒子寫封信。但筆提起又放下,幾次三番,終究沒有落筆。
    寫什么呢?告訴他父親的無力?告訴他這個政權的冷酷?還是告訴他,有時候,理想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
    最后,他只寫了一行字:
    “念安吾兒:戰場兇險,保重為先。父字。”
    他把信裝進信封,叫來周維按:“明天,派人送到九江第五軍軍部。”
    “是。”
    周維按接過信,猶豫了一下,還是問:“景公,您臉色不好,要不要請醫生看看?”
    李宇軒搖頭:“不用。你下去吧。”
    周維按退下后,李宇軒走到窗前。夜色中的長江,看不見奔騰的江水,只能聽見隱約的水聲。
    “罪孽啊……”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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