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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2章金窟故人

      金門在身后轟然閉合,將“賭窟”的喧囂徹底隔絕。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如果說賭窟是冰與火的煉獄,那么金窟就是奢華到極致的宮殿――地面鋪著完整的暖玉,每一塊都散發著溫潤的光澤;墻壁包覆著金箔,雕刻著繁復的云紋龍鳳;穹頂鑲嵌著無數夜明珠,模擬出星河璀璨的景象。空氣里彌漫著沉香與檀木混合的香氣,輕柔的絲竹聲從深處飄來,仿佛這里是某個王公貴族的宴客廳,而非地下賭城。

      但花癡開立刻察覺到了異常。

      太安靜了。

      偌大的殿堂,除了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竟聽不到其他人聲。兩側站立的侍從全部垂首斂目,動作整齊劃一到像是傀儡。更詭異的是,他們的臉――每一張都英俊或美麗得無可挑剔,卻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如木偶。

      “這些人……”小七壓低聲音,“都被控制了?”

      “是‘攝心術’。”菊英娥輕聲說,她的手微微顫抖,“‘天局’高層才會的秘法,用藥物和催眠徹底抹去人的自主意識,變成只會聽令的行尸走肉。我當年……差一點就變成這樣。”

      花癡開握住母親的手。她的手很涼。

      “歡迎來到金窟。”

      一個蒼老但洪亮的聲音從殿堂深處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大殿盡頭的高臺上,擺著一張巨大的紫檀木賭桌。桌后坐著三個人。

      左側是個干瘦如柴的老者,穿著繡滿銅錢紋樣的錦袍,手里握著一把純金算盤,正在慢悠悠地撥弄算珠――那是“財神”,天局掌管所有賭場賬目的最高執事。

      右側是個面色慘白的中年文士,一襲青衫,面前攤開一本厚厚的簿子,手中朱筆輕點――那是“判官”,負責記錄所有賭局結果、裁定生死勝負。

      而中間那人……

      花癡開的呼吸停了一瞬。

      那是個看起來五十歲上下的男人,面容平凡到扔進人堆里就找不出來,唯有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像兩口深井,望進去只有一片虛無。他穿著最簡單的灰色布袍,手中把玩著一枚古舊的銅錢,銅錢在他指間翻飛,卻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天局北境總執事,‘無面’先生。”夜郎七的聲音在花癡開耳邊響起,低沉而凝重,“我找了三十年的人。”

      “夜郎兄,別來無恙。”無面開口,聲音溫和,甚至帶著一絲笑意,“三十年了,你還是找來了。”

      “你還沒死,我怎么能不來?”夜郎七向前一步,與花癡開并肩而立,“三十年前,你出賣‘千手盟’,害死我三十七個弟兄,自己搖身一變成為‘天局’的狗。這筆賬,該清了。”

      “清賬?”無面笑了,那笑容依然溫和,卻讓人脊背發涼,“夜郎兄,你我都是賭桌上的人,應該知道――這世上所有的賬,都要用賭局來清。”

      他手中的銅錢終于停下,被他輕輕按在賭桌上。

      銅錢直立,旋轉,最后倒下――正面朝上。

      “今天,我們就來賭一局。”無面的目光掃過花癡開,“花千手的兒子,菊英娥的兒子,夜郎七的傳人……有趣,太有趣了。你們一家三口,加上一條老狗,居然都湊齊了。”

      “你想賭什么?”花癡開問。

      “賭命。”無面說得輕描淡寫,“但不是你們的命。”

      他拍了拍手。

      殿堂側面的帷幕緩緩拉開,露出后面一個巨大的鐵籠。籠中囚著一個人――白發凌亂,衣衫襤褸,手腳都被精鋼鐐銬鎖住,琵琶骨上穿著兩根鐵鉤,鮮血已經凝固成黑褐色。

      當那人抬起頭時,花癡開的心臟像是被重錘擊中。

      “福伯……”

      那是夜郎府的老管家,花癡開從小叫他“福爺爺”的老人。當年花癡開離開夜郎府游歷時,福伯已經告老還鄉,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三天前,‘天局’的人‘請’福管家來做客。”無面微笑,“夜郎兄,你應該知道,福管家不只是管家――他是你當年‘千手盟’里碩果僅存的老人,也是唯一知道‘那件事’全部真相的人。”

      夜郎七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眼中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殺意:“你敢動他――”

      “動他?”無面搖頭,“不,我要和你賭他。賭局很簡單:你我各派一人,三局兩勝。你們贏了,福管家還給你們,我還附贈一個消息――關于花千手真正死因的消息。你們輸了……”

      他頓了頓,笑容加深:“福管家會死,你們也會死。很公平,不是嗎?”

      “我們怎么知道你所謂的‘消息’是真是假?”菊英娥冷冷道。

      “問得好。”無面看向她,“菊姑娘――哦,現在該叫菊夫人了。三十年前你逃離‘天局’時,帶走了半本‘天局秘錄’,那上面記載著‘天局’所有高層的秘密。你應該知道,我‘無面’從不說謊,因為說謊……不符合賭桌上的美學。”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拋到賭桌上。錦囊口松開,滾出一枚玉佩――通體血紅,雕刻著雙龍戲珠的圖案。

      看到那枚玉佩,菊英娥的臉色瞬間慘白。

      “這是……”她的聲音在顫抖。

      “花千手的貼身玉佩,他死時握在手中的。”無面平靜地說,“玉佩內側,刻著他最后留下的訊息。這個,夠不夠當賭注?”

      花癡開看向母親。菊英娥閉上眼睛,良久,點了點頭。

      “我們賭。”花癡開說。

      “爽快。”無面鼓掌,“第一局,賭‘骰’。我派‘財神’出戰,你們派誰?”

      花癡開正要上前,夜郎七按住了他的肩。

      “這一局,我來。”夜郎七走到賭桌前,與財神相對而坐,“三十年沒和你賭過了,‘鐵算盤’。”

      財神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夜郎七,當年你贏過我一次。今天,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侍從捧上骰盅。不是普通的竹盅,而是純黑曜石雕成,內壁光滑如鏡。骰子也是黑曜石的,六面點數是鑲嵌進去的碎鉆,在夜明珠的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澤。

      “規則:三顆骰,比大小。”判官翻開簿子,朱筆懸停,“但有個小變化――骰盅內有機關,每搖一次,骰子點數會自動變化一次。你們要做的,不是聽聲辨位,而是計算。”

      “計算什么?”小七忍不住問。

      “計算概率。”財神笑了,露出滿口黃牙,“黑曜石骰子每面的重量有細微差別,機關變化有三十六種可能,搖盅的力度會影響變化頻率……所有這些變量,要在搖盅的十息之內算清楚,然后押注。這局比的不是賭術,是算力。”

      夜郎七沒有說話,只是將手放在骰盅上。

      “開始。”判官說。

      財神動了。他的手指在算盤上化作一片虛影,算珠碰撞聲如疾雨般響起。同時,他左手搖盅,盅內的骰子發出詭異的滾動聲――那不是正常的碰撞聲,而是像有無數個小齒輪在轉動。

      夜郎七卻沒有動算盤。他閉著眼睛,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像是在打著某種節拍。

      五息、六息、七息……

      財神額頭滲出汗水,算盤聲越來越急。夜郎七卻依然閉目,只有敲擊桌面的手指越來越快。

      九息。

      夜郎七忽然睜眼:“我押――四、五、六,十五點大。”

      財神幾乎同時喊道:“一、二、三,六點小!”

      骰盅揭開。

      三顆骰子靜靜躺在那里:四點,五點,六點。

      十五點大。

      財神僵住,手中的算盤“啪”地一聲,算珠崩飛。

      “你……”他死死盯著夜郎七,“你怎么算出來的?我用了‘天機算’,算了所有變量,得出的結果明明是六點小!”

      “因為你算的是‘死數’。”夜郎七緩緩道,“骰盅的機關、骰子的重量、搖盅的力度……這些都是變量,但最大的變量,是人心。”

      他指向財神顫抖的手:“你在第九息時,呼吸亂了零點三秒。就這零點三秒,讓搖盅的力度輕了半錢。就這半錢,讓機關多轉了一格。就這一格,讓骰子從一、二、三,變成了四、五、六。”

      夜郎七站起身:“財神,你太依賴算盤,卻忘了――賭桌上最準的算盤,是賭徒自己的心。”

      財神癱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第一局,夜郎七勝。”判官在簿子上記下一筆,聲音毫無波瀾。

      無面鼓掌:“精彩。不愧是當年‘千手盟’的智囊。那么第二局――賭‘牌’。我派‘判官’出戰,你們派誰?”

      菊英娥上前一步:“我來。”

      判官抬起頭,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菊姑娘,當年你是我親手錄入‘天局名冊’的。沒想到三十年過去,我們要在賭桌上重逢。”

      “少廢話。”菊英娥在賭桌前坐下,“賭什么?”

      “牌九,天地人和。”判官從桌下取出一副象牙牌九,牌面溫潤如玉,邊緣已經磨得圓滑,“規則很簡單:各抽四張牌,湊成兩對,比大小。但有個條件――抽牌時,必須蒙眼。”

      侍從送上兩條黑綢。

      菊英娥和判官各自蒙上眼睛。

      牌九在桌上攤開,三十二張牌面朝下,排列成一個奇特的陣型――不是常見的方陣,而是一個八卦圖形。

      “請。”判官說。

      兩人同時伸手。

      蒙眼摸牌,靠的是手感、記憶、以及對牌九紋理的熟悉。菊英娥的手指在牌面上輕輕滑過,她記得這副牌――三十年前,她就是用它,在“天局”的入門試煉中贏了判官,獲得了自由身。

      但現在,牌變了。

      不,牌還是那些牌,但牌背的紋理被人做過手腳。有些地方被刻意磨平,有些地方涂了蠟,還有些地方鑲嵌了極細的金線――這是為了干擾手感,讓蒙眼摸牌的人無法準確辨認。

      判官的手很穩。他顯然熟悉這些改動,手指在牌面上停留的時間極短,很快就抽走了四張牌。

      菊英娥卻停了下來。

      她收回手,放在膝上。

      “怎么了?”小七緊張地問。

      “他在等我。”菊英娥輕聲說,蒙著眼的臉轉向判官的方向,“這副牌,你準備了三十年,就為了今天贏我,對嗎?”

      判官笑了:“不愧是菊姑娘。不錯,自從三十年前你贏了我,我每年都會把這副牌拿出來,摸一遍,改一點。三十年了,這副牌上的每一道劃痕、每一處磨損,都刻在我腦子里。而你……三十年沒碰過它了吧?”

      “是的。”菊英娥承認,“但我記得它原本的樣子。”

      她重新伸手,卻不是去摸牌,而是解下了蒙眼黑綢。

      “你犯規!”財神喝道。

      “規則只說‘抽牌時必須蒙眼’,沒說‘全程蒙眼’。”菊英娥睜開眼睛,那雙沉靜了三十年的眼中,終于燃起了火焰,“我蒙著眼摸過了,現在,我要睜著眼抽。”

      她看牌。

      不是看牌面――牌面朝下,看不見。她看的是牌背,看那些被改動過的紋理,看那些刻意制造的干擾。

      看了三息。

      然后她出手。

      四張牌,從四個不同的方位抽出,快如閃電。

      牌落桌。

      菊英娥翻開自己的牌:天牌、地牌、人牌、和牌。

      四張最大的牌。

      判官翻開自己的牌:同樣是天、地、人、和。

      平局?

      “不。”判官搖頭,“你抽的是真牌,我抽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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