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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火魔窟,名不虛傳。
熾熱的高溫扭曲了空氣,腳下是僅容一人通過的漆黑石梁,石梁之下,是緩慢翻滾、不時冒出粘稠氣泡的巖漿湖。刺鼻的硫磺氣味充斥每一寸空間,吸入肺中都帶著灼燒的痛感。
花癡開與“煞王”屠萬仞,便在這絕險之地,進行著最為兇險的“熬煞”對決。
沒有眼花繚亂的千術,沒有喧嘩叫嚷的賭注。這里的賭注,是兩人的性命,以及十數年前那場血案埋藏的真相。賭的方式,便是看誰先在這地心煞氣的侵蝕下心神失守,肉身崩潰。
花癡開盤膝坐在石梁一端,身形微微晃動,如同風中殘燭。他的臉色不再是蒼白,而是一種詭異的金紙色,嘴角殘留著已經干涸發黑的血跡。周身毛孔,正不由自主地吸納著此地濃郁得化不開的地脈煞氣。
這些煞氣,灼熱、暴戾、污濁,鉆入經脈,便如萬千燒紅的細針攢刺,又如熔巖流淌,所過之處,經脈欲裂,臟腑如焚。更為可怕的是,煞氣中蘊含的那股“毀滅”、“絕望”的意志,正不斷沖擊著他的識海,試圖將他的意志拉入無邊的黑暗與瘋狂。
他體內,源自父親花千手傳承,又經自身無數次磨礪的“熬煞”之力,早已運轉到極致。“不動明王心經”在心間默誦,化作一股清涼堅韌的意念,死死守護著靈臺最后一點清明,引導著體內力量,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絲絲地消磨、轉化著入侵的煞氣。
但這過程,痛苦得超乎想象。他的身體在微微痙攣,額頭、脖頸、手背,所有裸露的皮膚下,青筋暴起,顏色暗紅,仿佛隨時會爆裂開來。汗水剛一滲出,便被高溫蒸發,只留下一層白色的鹽霜。
與他的艱難相比,對面的屠萬仞則顯得從容許多。
他同樣盤坐著,身形魁梧如山。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結,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疤,此刻在煞氣的浸潤下,那些傷疤仿佛活了過來,如同一條條暗紅色的蜈蚣在皮膚下蠕動。他呼吸悠長,每一次吸氣,都引得周圍巖漿湖面泛起漣漪,大量肉眼可見的暗紅色煞氣如百川歸海,涌入他七竅乃至周身毛孔;每一次呼氣,則噴吐出更加濃稠、顏色更深的濁煞之氣。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享受般的獰笑。這地火魔窟,對他而,非但不是絕地,反而是他的主場,是他修煉“萬煞歸宗”功法的洞天福地。
“小子,滋味如何?”屠萬仞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在這封閉的空間內回蕩,壓過了巖漿翻滾的咕嘟聲,“花千手當年,也如你這般硬撐。可惜啊,他撐到了最后,還是燈枯油盡,被煞氣反噬,焚心而亡!那場面,嘖嘖……英雄末路,不如草芥!”
花癡開緊閉的雙眸睫毛劇烈顫動了一下,但并未睜開。屠萬仞的話語,比煞氣更毒,直刺他心中最深的痛處與執念。父親慘死的畫面,雖未親見,卻早已在無數個夜晚于腦海中勾勒了千萬遍。此刻被仇敵以如此口吻描述,那股錐心之痛,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
但他知道,這是對方的攻心之計。
“屠……萬仞……”花癡開口,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你的煞……駁而不純,暴而不久……靠吞噬外物強提境界,終究……是空中樓閣……”
他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卻精準地點出了屠萬仞功法的隱患。這是在反擊,也是在為自己樹立信心。
屠萬仞眼中紅芒一閃,冷哼一聲:“死到臨頭,還敢妄論功法?老夫的煞,便是這天地間最霸道的力量!任你千般技巧,萬種心思,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唯有碾碎一途!”
話音未落,他猛然加大了吸納力度。
“嗡――!”
整個魔窟似乎都震動了一下。更多的地脈煞氣被引動,如同受到無形力場的牽引,瘋狂涌向屠萬仞。他周身散發出的煞壓陡然倍增,形成一股實質般的暗紅色氣場,向花癡開碾壓過去。
“呃啊――!”
花癡開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吼。那股龐大的煞壓臨體,讓他感覺像是被一座燒紅的鐵山撞中,護體的“不動明王”意念劇烈搖曳,幾近潰散。更多的煞氣趁虛而入,在他體內瘋狂肆虐。
他的皮膚表面,開始滲出細密的血珠,轉眼就被烤干,讓他變成了一個血人。意識開始模糊,父親的影像、母親含淚的眼眸、夜郎七嚴厲而關切的目光、小七、阿蠻……無數畫面在腦中飛速閃回、破碎。
“……癡兒,記住,熬煞之苦,非常人所能忍。然物極必反,煞之極處,或蘊一縷生機,謂之‘煞盡燈枯見分明’……”
夜郎七昔日教導的話語,如同驚雷,在即將沉淪的識海中炸響。
“煞盡燈枯……見分明……”
花癡開那幾乎要被痛苦和仇恨淹沒的心神,猛地抓住了一絲靈光。
一直以來,他都在抵抗,在消磨,在轉化這些煞氣。他將煞氣視為必須清除的毒素,視為需要克服的敵人。
但夜郎七的話,似乎指向了另一條路。
“熬煞”的終極,難道不是“融煞”?不是將其視為外敵,而是……引為己用?就像……就像對面的屠萬仞一樣?
不!不對!
花癡開在意識的最深處吶喊。屠萬仞是強行吞噬,納污濁于己身,看似強大,實則與自身根基并非完美融合,隱患深重。而父親傳承的“熬煞”之法,走的是淬煉、提純、融合的路子,更為艱難,卻也更為正道。
只是,他一直以來,都缺少那“臨門一腳”,缺少將那最后、最狂暴的煞氣徹底降服,化為自身本源力量的契機。
現在,這地火魔窟,這屠萬仞帶來的極致壓力,不正是最好的契機嗎?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個瘋狂無比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
他不再僅僅是被動地防御和消磨,而是開始主動地,將那些最為狂暴、最為精純的地脈煞氣,引導向自身經脈中那些尚未打通的關隘,那些因為常年熬煞而變得堅韌無比,卻也滯澀無比的節點!
尤其是……連接心脈的那一道“生死玄關”!
“噗――!”
一大口滾燙的鮮血從花癡開口中噴出,落在石梁上,發出“嗤嗤”的聲響,瞬間焦黑。他的氣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下去,臉色由金紙轉為灰敗,周身搖曳的氣機,仿佛風中殘燭,下一刻就要徹底熄滅。
“哈哈哈!”屠萬仞見狀,發出暢快淋漓的大笑,“撐不住了吧!小子,你比你爹,還是差得遠!這就送你們父子團聚!”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花癡開被煞氣焚心而亡的結局,一如當年的花千手。他催動煞氣更加賣力,甚至分出一股心神,開始提前享受這復仇(盡管他才是加害者)的快意,以及吞噬花癡開這本源深厚的“煞體”后,功力更進一步的憧憬。
然而,就在花癡開的氣息衰弱到極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斷絕之時――
異變陡生!
那原本狂暴肆虐,幾乎要將他從內而外摧毀的煞氣,在沖擊到心脈玄關,遭遇最頑強的抵抗后,性質竟然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物極必反,煞盡新生!
在那“枯竭”到極點的身體深處,在那被煞氣反復淬煉、幾乎要破碎的經脈壁障上,一點微弱卻無比純粹、無比堅韌的生機,如同被投入煉獄的蓮子,于毀滅的灰燼中,倔強地萌發出一絲嫩芽!
“不動明王心經”的總綱在心間自然流淌:“如如不動,了了分明。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煞氣非煞,乃心之映照……”
原來如此!
花癡開那緊閉的雙眸,驟然睜開!
眼中不再是痛苦、掙扎,也不是仇恨、瘋狂,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與平靜。那是一種勘破迷霧,照見本質的“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