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鳶離去時,天色已近破曉。她拒絕了樓家護衛相送,只身一人,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晨霧彌漫的街頭巷尾,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清冽如蘭的余香,和堂屋內尚未散盡的茶煙。
樓望和站在院門口,目送那道纖細卻挺拔的背影融入灰蒙蒙的晨曦,心中五味雜陳。一夜之間,他見識了玉石界光鮮背后的殘酷廝殺,也窺見了隱藏在傳說與秘紋背后的、更為宏大古老的秘密。沈清鳶和她的仙姑玉鐲,像一扇突然在他面前打開的門,門后是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交織著異能、古法、家族使命與未知兇險的世界。
“望和,”樓和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疲憊,更多的是凝重,“進來吧,有些事,該告訴你了。”
堂屋內,油燈已經換過,光線明亮了許多。樓和應讓阿坤等人去處理傷口、收拾殘局,并加強戒備,只留兒子一人。
他走到屋角的舊木柜前,摸索片刻,取出一只巴掌大小、色澤深沉、包漿潤澤的紫檀木盒。木盒沒有鎖,只有一個小小的卡扣。樓和應打開盒子,里面墊著柔軟的錦緞,錦緞上靜靜躺著一枚龍形玉佩。
玉佩不大,雕工卻極為精湛。一條五爪蟠龍盤踞在祥云之上,龍身線條流暢有力,鱗爪清晰,龍首微昂,雙目以極細微的暗紅色寶石鑲嵌,即便在燈下也隱隱有神光內蘊。整塊玉質溫潤如脂,色澤是罕見的深青色,接近墨翠,卻又比墨翠通透,玉質內部仿佛有氤氳的水汽在緩緩流動。
“這是……”樓望和呼吸一滯。他自幼接觸無數美玉,但眼前這枚龍佩,卻給他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不僅僅是品質絕佳,更仿佛……有生命一般。他的“透玉瞳”下意識地運轉,望向玉佩。
剎那間,他“看”到的景象讓他渾身一震!
在尋常視角下溫潤深青的玉佩,在他的“透玉瞳”視野中,卻仿佛活了過來!玉佩內部,并非靜止的玉質結構,而是充滿了無數細密到極致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青色光點!這些光點按照某種玄奧的規律緩緩流轉、明滅,構成了一條更加清晰、更加威嚴、仿佛隨時會破玉而出的青色光龍!龍睛處的暗紅寶石,則化作了兩團凝練的、熾烈的赤紅光焰,如同龍之精魄!
更讓他心驚的是,當他凝視這枚龍佩時,體內那股微弱的氣流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運轉速度明顯加快,甚至隱隱與玉佩內部的光點流轉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共鳴!一股難以喻的清涼、沉靜、卻又暗藏磅礴力量的感覺,順著他的目光,絲絲縷縷地滲入心田。
“感覺到了?”樓和應看著兒子臉上難以掩飾的震驚,沉聲道,“這枚‘蟠龍護心佩’,是我們樓家真正的傳家之寶,也是……你祖父留給你最大的倚仗。”
他拿起玉佩,指尖輕輕摩挲著溫潤的玉質,眼神變得悠遠而復雜。“你祖父,樓聽瀾,當年不僅是東南亞首屈一指的玉商,更是一位……真正的‘尋龍師’。”
“尋龍師?”樓望和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嗯。”樓和應點頭,“不是風水堪輿里的尋龍點穴,而是特指那些追尋、鑒別、乃至能與頂級玉脈產生某種感應的奇人異士。他們相信,天地之間有靈玉,玉中有龍脈,龍脈孕靈性。你祖父,便是此道中的佼佼者。他不僅賭石之術出神入化,更能憑借特殊法門,感應礦脈走向,甚至……與一些蘊含奇異能量的古玉溝通。”
“這枚蟠龍護心佩,據你祖父說,便是一位古代尋龍師的遺物,以一塊罕見的‘深海青龍玉’雕琢而成,內蘊一絲真龍精氣,長期佩戴,能滋養心神,強健體魄,更能……增幅與玉石的親和力與感應能力。”
樓望和心頭劇震!增幅感應能力?難道自己的“透玉瞳”……并非憑空而來?與這枚從未佩戴過的家傳玉佩有關?還是……血脈遺傳?
“你祖父晚年,沉迷于尋找傳說中的‘上古玉礦’和‘龍淵玉母’,”樓和應繼續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他根據一些古籍殘篇和零星線索,繪制了半張‘尋龍圖’,并開始探尋相關的‘秘紋’。也正是因為涉足太深,觸動了某些隱秘勢力的利益,在一次深入滇西無人區的探尋后……便再也沒有回來。”
樓望和握緊了拳頭。他聽父親提過祖父失蹤的往事,卻不知背后竟有如此曲折。
“你祖父失蹤前,曾秘密托人送回這枚玉佩和一封密信。”樓和應的聲音有些沙啞,“信中告誡我,樓家后人,若無足夠實力和機緣,絕不可再涉足‘尋龍’之事,尤其是與‘秘紋’和‘上古玉礦’相關的一切。他說,那背后牽扯的力量太過古老和危險,遠超尋常商業競爭,甚至可能涉及一些……非人之物。”
非人之物?樓望和想起沈清鳶那能逼退兇徒的仙姑玉鐲,想起自己那雙能透視玉石的“眼睛”,心中寒意頓生。
“我將你祖父的告誡牢記在心,這些年只安心經營家族生意,從不觸碰那些禁忌。”樓和應看著兒子,“直到你漸漸長大,展現出對玉石異乎尋常的敏銳……尤其是這次在緬北,你的表現,讓我看到了你祖父當年的影子。我既欣慰,又擔憂。”
他將蟠龍護心佩鄭重地放入樓望和手中。“今日沈家丫頭的話,你也聽到了。‘血玉髓’,‘尋龍秘紋’,‘上古玉礦’……這些你祖父追尋的東西,已經重新出現了。而你,似乎也被卷了進來。這塊玉佩,你祖父本就是要傳給你的。他說,若后世子孫中有人能‘見玉生光’,便可將此佩交付,或能護其周全,助其明辨真偽,在必要的時刻……做出選擇。”
玉佩入手溫涼,那股清涼沉靜的力量感更加清晰。樓望和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微弱氣流,正歡快地與玉佩內部的光點共鳴著,仿佛久旱逢甘霖。
“父親,您是說……我的眼睛,祖父也有?”樓望和忍不住問。
樓和應搖頭:“你祖父未曾明確說過他能‘看見’什么,但他的確有種神乎其技的感應能力。你的情況,或許……是另一種形式的傳承,或者,是這枚玉佩經年累月,影響了我們樓家的血脈也未可知。具體緣由,恐怕只有你祖父才清楚。”他頓了頓,嚴肅道,“但望和,你要記住,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這能力,還有這枚玉佩,包括你今日賭出的原石和沈清鳶提到的秘紋,都是足以引來滔天大禍的東西!從今往后,你必須更加小心謹慎!‘賭石神龍’這名頭,是榮耀,也是枷鎖!”
樓望和重重點頭:“我明白,父親。”
“所以,你必須盡快離開帕敢。”樓和應決斷道,“我已經安排好了,天亮之后,你就和阿坤,還有兩名最得力的護衛,走小路,繞開主要干道,直接前往密支那的機場,那里有我們樓家的私人飛機等候,直飛仰光。到了仰光,先在家里避一段時間,不要輕易外出。那塊原石,我會另走更隱蔽的渠道運送。”
“那您呢?”樓望和擔心道。
“我留下處理公盤的后續,穩住局面。萬玉堂和‘黑石盟’主要目標是你和那塊石頭,我留在這里,反而能吸引一部分注意力,為你爭取時間。”樓和應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眼中雖有擔憂,卻更多的是信任和決絕,“記住,你是樓家的未來。保護好自己,就是保護好樓家。”
樓望和鼻尖一酸,用力點頭:“爹,您也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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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帕敢鎮從沉睡中蘇醒,但空氣中的緊張感并未消散。
樓望和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當地青年常穿的深色筒裙和襯衫,臉上也做了簡單的涂抹,掩蓋了過于出眾的膚色和氣質。阿坤和另外兩名精悍的護衛同樣做了偽裝,四人沒有開車,而是如同普通趕早路的行商或礦工,悄然離開了小院,混入了逐漸多起來的早起人流中,朝著鎮外一條偏僻的山路走去。
這條小路崎嶇難行,但勝在隱蔽,直通鄰鎮,再從鄰鎮想辦法前往密支那。
一路上,樓望和沉默不語,腦海中反復回響著父親的話、沈清鳶透露的秘聞、以及昨夜那驚心動魄的襲殺。手中的蟠龍護心佩被他貼身藏在內袋里,隔著衣物,似乎依舊能感覺到那股清涼安寧的氣息,讓他紛亂的心緒漸漸平復。
阿坤等人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手始終按在便于拔槍或抽出武器的位置。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已經遠離了帕敢鎮中心,進入了一片相對茂密的樹林。晨霧在林間繚繞,能見度不高,四周只有鳥鳴和腳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
“公子,前面有個岔路,我們從左邊那條走,能避開一個檢查站。”阿坤低聲道。
樓望和點頭示意明白。
就在他們即將走到岔路口時,走在最前面探路的一名護衛突然停下腳步,舉起右手握拳――警戒的手勢!
阿坤和另一名護衛立刻閃身到樹后,將樓望和護在中間。樓望和也屏住呼吸,凝神望去。
前方霧氣中,隱約有幾個人影晃動,堵在了左邊的岔路上。看衣著打扮,不像是軍人或警察,倒像是……本地幫派或者武裝分子?他們似乎沒有刻意隱藏,只是站在那里,目光不斷掃視著林間小路。
“是‘野狼幫’的人,”阿坤壓低聲音,臉色難看,“帕敢鎮周邊一股不小的地下勢力,經常干些收保護費、搶劫落單客商、甚至幫人‘處理麻煩’的勾當。他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還恰好堵在這條小路上?”
另一名護衛眼神銳利:“坤哥,看他們站位,不像是在設卡收錢,更像是在……等人。或者說,堵人。”
樓望和心下一沉。是巧合?還是……他們的行蹤泄露了?
“右邊那條路呢?”他問。
阿坤搖頭:“右邊那條繞得更遠,而且靠近一個廢棄礦坑,地形復雜,更容易設伏。而且,如果‘野狼幫’是專門沖我們來的,右邊恐怕也……”
話未說完,前方霧氣中,一個粗豪的聲音已經響起,用的是帶著濃重口音的緬語:“喂!那邊的朋友!這么早趕路啊?過來聊聊?”
阿坤示意樓望和別動,自己走了出去,用流利的緬語回應:“幾位兄弟,我們是去鄰鎮收點山貨的,趕時間,行個方便?”
霧氣中走出一個滿臉橫肉、扛著一把老式步槍的壯漢,正是“野狼幫”的小頭目,他上下打量著阿坤,皮笑肉不笑:“收山貨?我看不像啊。這窮鄉僻壤的,能有什么好山貨?哥幾個大清早守在這里,可是接了活兒的。要找幾個從帕敢鎮出來的、生面孔的年輕人。我看你們……就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