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套房的客廳里,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窗外是緬北首府不夜的璀璨燈火,窗內卻只亮著一盞昏黃的壁燈,將父子二人的身影投在厚重的地毯上,拉得細長。
樓和應坐在沙發上,手指間夾著一支未曾點燃的雪茄,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面前的茶幾上,放著那個便攜式保險箱,里面裝著那塊價值連城、也危機四伏的玻璃種帝王綠。
“查清楚了?”樓和應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
站在他對面的,是樓家跟隨多年的老護衛首領,阿良。阿良身材精悍,面色黝黑,此刻眼神銳利如鷹,沉聲匯報:“老爺,少爺。那七個人,身手路數很雜,有緬北本地黑拳的影子,也有東南亞一帶雇傭兵的狠辣勁兒,不像是普通勢力能圈養的打手。撤退時干凈利落,沒留下任何能追蹤的線索。”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在他們撤退路線的草叢里,我們的人發現了這個。”
阿良小心翼翼地將一個用密封袋裝著的物件放在茶幾上。那是一枚紐扣大小的金屬片,通體漆黑,沒有任何標識,只在邊緣處有一個極其細微、形似抽象黑焰的凹痕。
樓和應的目光驟然一縮,捏著雪茄的手指微微用力。
“黑石盟…”他幾乎是咬著牙吐出這三個字,聲音里帶著深深的忌憚。
樓望和心頭也是一沉。雖然早有猜測,但得到證實,依舊讓人感到一股寒意。這個神秘組織,動作比想象中更快,也更肆無忌憚。
“萬玉堂那邊呢?”樓和應又問。
“萬明宇回去后大發雷霆,砸了不少東西。萬玉堂的掌舵人萬崇山暫時沒有動靜,但據我們在他們內部的人傳回的消息,萬崇山對少爺…頗為關注。”阿良斟酌著用詞。
“關注?”樓和應冷笑一聲,“是想著怎么把這帝王綠搶過去,還是想著怎么把我樓家徹底踩死?”
他揮了揮手,阿良會意,躬身退了出去,悄無聲息地融入套房外的陰影里,加強警戒。
客廳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只有墻壁上古典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規律地敲擊著耳膜。
良久,樓和應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將雪茄放下,目光復雜地看向兒子:“望和,今天…你做得很好。”
他的語氣帶著欣慰,也帶著難以掩飾的后怕。“不僅在公盤上力挽狂瀾,看穿了那塊蒙頭料的玄機,剛才遇襲時,你的反應…超乎了我的預料。”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尤其是你提前預警那一下…那不是運氣,對不對?”
樓望和心臟微微一跳。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尤其是在戰斗中對危險近乎預知的反應,絕不能用常理解釋。面對父親探究的目光,他無法再完全隱瞞。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迎上父親的目光:“爸,我…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最近,感覺看東西…不太一樣了。尤其是看石頭的時候,有時候會有一種…很奇怪的直覺。剛才打架的時候也是,好像能模糊感覺到對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沒有直接說出“透玉瞳”和腦海中浮現金光、軌跡的事情,這太過驚世駭俗,他自己也尚未完全弄明白。只能用“直覺”和“感覺”來解釋。
樓和應深深地看著他,眼神中有震驚,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種看到希望的光芒。他沒有追問細節,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好!好!不管這是什么,是老天爺賞飯吃,還是我樓家列祖列宗保佑,這都是你的機緣,也是我樓家的轉機!”
他的語氣激動起來,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宣泄:“樓家沉寂太久了!久到外面那些豺狼虎豹,都以為我樓和應老了,樓家沒人了!以為可以隨意拿捏,甚至趕盡殺絕!”
他站起身,在房間里踱步,步伐因為激動而有些急促:“這塊帝王綠,就是宣告!宣告我樓家還沒倒!宣告我樓和應的兒子,青出于藍!”
他猛地停下腳步,看向樓望和,眼神灼灼:“望和,這塊石頭,我們不解了,就留著!它是我們樓家重振聲威的旗幟!有它在,那些搖擺不定的合作伙伴,才會重新考慮站隊!那些蠢蠢欲動的敵人,才會有所顧忌!”
“我明白,爸。”樓望和點了點頭。父親的決定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這塊石頭象征意義巨大,遠比立刻兌現成金錢更重要。
“但是,”樓和應話鋒一轉,語氣再次變得沉重,“懷璧其罪。今天之后,我們就是眾矢之的。萬玉堂明面上的打壓,‘黑石盟’暗地里的手段,還有那些聞著腥味就想上來分一杯羹的各方勢力…接下來的路,會更難走。”
他走到窗前,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背影顯得有些蕭索:“尤其是‘黑石盟’…這個組織神秘莫測,勢力盤根錯節,行事不擇手段。被他們盯上,如同被毒蛇纏上,不死也要脫層皮。今晚的截殺,恐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告。”
樓望和走到父親身邊,同樣望向窗外無邊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倒映出點點光芒,卻照不透他心底的凝重。
“爸,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公盤還有兩天才結束,但我們不能待滿兩天了。”樓和應果斷道,“明天我去處理完幾筆必要的交易,你留在酒店,哪里都不要去。后天一早,我們立刻離開緬北,返回東南亞大本營。只有回到我們的地盤,才能有喘息之機,從容布置。”
“好。”樓望和沒有異議。緬北畢竟是是非之地,強龍不壓地頭蛇。
“還有…”樓和應轉過身,看著兒子,語氣帶著一絲探究,“那位沈姑娘…你打算怎么處理?”
樓望和沉默了一下。沈清鳶的身份成謎,目的不明,但她展現出的能力和她所掌握的關于秘紋的信息,無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也伴隨著同等的風險。
“她幫了我們兩次。”樓望和緩緩道,“于情于理,我都應該正式向她道謝。而且…她對‘彌勒玉佛’和‘尋龍秘紋’似乎知道很多。我總覺得,這些東西,或許和我們樓家…甚至和我這‘直覺’,有些關聯。”
他沒有說出血玉髓和透玉瞳之間的感應,那太過玄奇。
樓和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這位沈姑娘,絕不簡單。她背后的沈家,恐怕也牽扯著極大的隱秘。與她接觸,務必謹慎。可以試探,但不要輕易交底。在摸清她的真實意圖之前,保持距離,但也…不要斷了這條線。”
他久經商場,深知人心險惡,也明白機遇往往與風險并存。
“我明白。”樓望和應道。
父子二人又商議了一些細節,直到深夜,樓和應才起身回房休息。
樓望和卻毫無睡意。他回到自己的臥室,沖了個冷水澡,試圖讓有些紛亂的頭腦冷靜下來。冰涼的水流沖刷著身體,帶走疲憊,卻帶不走緊繃的神經。
換上干凈的睡衣,他走到書桌前,再次拿出了那張寫著沈清鳶聯系方式的白紙。娟秀的字跡,仿佛帶著那個清冷女子特有的氣息。
他拿起酒店的內線電話,猶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這么晚了,貿然打擾并不合適。
他將紙條小心地夾進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里,正準備上床休息,房門被輕輕敲響。
“少爺,是我,阿良。”
樓望和打開門,阿良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個造型古樸、通體漆黑的信封。
“少爺,剛才酒店前臺轉交過來的,指明要給您。”阿良將信封遞上,臉色凝重,“送信的人放下就走了,沒留下任何信息。我檢查過了,信封沒有異常,但…材質很特殊。”
樓望和接過信封,入手微沉,觸手冰涼,仿佛不是紙張,而是某種經過特殊處理的皮革或金屬薄片。信封正面沒有任何文字,只在封口處,壓印著一個與之前那枚金屬片上一模一樣的、抽象的黑焰徽記!
樓望和的心猛地一沉。
黑石盟!
他們竟然如此囂張,直接將請柬送到了酒店!
阿良顯然也認出了這個徽記,低聲道:“少爺,要不要先告訴老爺?”
樓望和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搖了搖頭:“先不用,我爸剛睡下。我看看里面說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封口很牢固,需要用力才能撕開,里面是一張同樣材質的黑色卡片。
卡片上沒有稱呼,沒有落款,只有一行用銀粉書寫的、鐵畫銀鉤般凌厲的字跡:
“明日午時,仰光河畔,‘翡翠軒’茶樓,靜候樓少駕臨。夜滄瀾。”
字跡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意味,仿佛這并非邀請,而是命令。
夜滄瀾…
這就是“黑石盟”那位神秘首領的名字嗎?
樓望和捏著這張冰冷的黑色請柬,指尖傳來一陣寒意。對方不僅知道他們的住處,還敢在剛剛截殺未果后,如此明目張膽地遞上請柬,其囂張氣焰和深厚底氣,可見一斑。
去,還是不去?
這無疑是一場鴻門宴。
“少爺,絕不能去!”阿良急聲道,“這明顯是陷阱!夜滄瀾此人神秘莫測,心狠手辣,他親自邀約,絕對沒安好心!”
樓望和沉默著,目光落在“夜滄瀾”三個字上,腦海中飛速轉動。
不去,等于示弱,而且可能會立刻招致“黑石盟”更激烈、更不可測的報復。對方既然能精準地把請柬送到這里,就意味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很可能都在對方的監視之下。躲,是躲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