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望和指尖撫過那塊黑烏沙原石粗糙的表皮,“透玉瞳”悄然運轉,內里那抹靈動澄澈的翠意幾乎要破殼而出。
周圍傳來毫不掩飾的嗤笑聲。
“樓家小子是急昏頭了,這種全蒙頭的垃圾也敢碰?”
“萬玉堂少東家剛才可是開出了冰種飄花……”
沈清鳶卻悄然上前一步,仙姑玉鐲在昏暗庫房里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潤光暈。
她輕聲說:“我信你的眼光。”
---
庫房深處,空氣污濁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混雜著陳年灰塵、霉菌和一股若有若無的、屬于礦石的土腥氣。頂燈大概接觸不良,光線昏黃黯淡,還時不時神經質地閃爍一下,將那些堆積如山的原石影子拉長又縮短,晃動著,如同蟄伏的怪獸。
樓望和就蹲在那堆幾乎無人問津的黑烏沙蒙頭料前,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那些毫不掩飾的嗤笑聲、議論聲,像隔著水幕傳來,模糊不清。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之下。
那塊黑烏沙,皮殼粗糙黝黑,毫不起眼,甚至邊緣還有些風化的痕跡,屬于丟在路邊攤都未必有人撿的貨色。但就在他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粗糙表皮的瞬間,眼底最深處,一絲微不可察的金芒悄然流轉。
“透玉瞳”無聲無息地運轉。
世界在他眼中褪去了表象。石皮仿佛變得半透明,內里的結構隱約可見,絮狀、顆粒、細微的裂隙……而在這一切混沌的最中心,包裹著一團雞蛋大小的、濃郁得化不開的翠意!那綠色,鮮活,靈動,澄澈,仿佛初春破冰而出的第一汪清泉,又像是蘊藏著無盡生機的深潭,在昏暗的識海中,瑩瑩流轉,幾乎要破開那層厚重丑陋的皮殼,噴薄而出。
一種難以喻的悸動,順著指尖,沿著脊椎,直沖頭頂。
“……嘖,樓家這小子,看來是真急昏頭了,這種全蒙頭的垃圾也敢上手研究?浪費時間。”
“可不是嘛,你看那皮殼,松花都沒有,莽帶更是看不見,典型的‘啞巴石’,出綠的概率比中彩票還低。”
“萬少東家剛才在那邊,可是當著大家的面,親自掌眼,開出了一塊足有三公斤的冰種飄花藍水!那水頭,那底色,嘖嘖……這才叫本事!人家那才叫家學淵源!”
議論聲并未刻意壓低,帶著幸災樂禍和毫不掩飾的輕蔑,清晰地鉆進耳朵。說話的是幾個圍著萬琨討好諂媚的中小玉商,顯然是故意說給樓望和聽的。
萬琨就站在不遠處一塊開了大窗,露出大片冰種飄花玉肉的原石旁,手里悠閑地把玩著一枚羊脂白玉扳指,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目光偶爾掃過樓望和的背影,帶著居高臨下的憐憫和嘲諷。他甚至懶得掩飾,仿佛在看一場早已注定結局的笑話。
樓望和深吸了一口氣,庫房污濁的空氣涌入肺腑,帶著涼意。他正準備開口。
一陣極清淡的、若有若無的冷香,忽然拂近。
沈清鳶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他身側,與他并肩而立。她并未看他,目光也落在那塊丑陋的黑烏沙原石上,昏暗光線下,她腕間那枚羊脂白玉的仙姑玉鐲,泛著一層極其溫潤、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朦朧光暈,仿佛與那石中之物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共鳴。
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死水,打破了那些嘈雜的議論:
“我信你的眼光。”
沒有多余的疑問,沒有利弊的分析,只有簡簡單單,卻重若千鈞的五個字。
樓望和心頭那點因為周遭環境而產生的煩躁和冷意,奇異地被這五個字熨帖平復了。他沒有回頭,只是指尖在那粗糙的石皮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發出沉悶的微響。
“老板,”他抬起頭,看向一直跟在旁邊,面無表情的倉庫管理員,“這塊,什么價?”
管理員是個干瘦的中年男人,眼皮耷拉著,似乎對這場面見怪不怪,瞥了一眼那塊石頭,懶洋洋地報了個數:“一口價,八萬八。不打折,不還價。”
這個價格對于一塊表現如此之差的黑烏沙蒙頭料來說,絕對算高了。顯然是看準了樓望和與萬琨之間的不對付,想趁機抬價。
周圍立刻響起幾聲壓抑不住的嗤笑。萬琨嘴角的弧度更明顯了些,仿佛在說“果然是個蠢貨”。
樓望和卻像是沒聽到那些笑聲,也沒在意那明顯虛高的價格,只是點了點頭,干脆利落:“好,我要了。”
他直接掏出手機,準備轉賬。
“等等。”
萬琨終于慢悠悠地開口了,他踱著步子走過來,目光在樓望和與沈清鳶之間掃了個來回,最后定格在那塊黑烏沙上,語氣帶著一種故作惋惜的調侃:
“望和啊,不是我說你。賭石這一行,光靠運氣和……女人的盲目信任,是走不遠的。”他特意在“盲目”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語氣,引得他身后那幾個跟班發出低低的竊笑。
“八萬八,雖然不多,但扔水里還能聽個響。買這塊石頭?”他搖了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我怕你樓伯伯知道了,氣得血壓都要升高。看在世交的份上,我勸你,還是再考慮考慮。或者,來欣賞一下我剛剛標下的這塊冰種飄花?讓你學習學習,什么才叫有表現的好料子。”
他側過身,得意地展示著那塊開了大窗,玉肉瑩潤,藍水底色上飄著絲絲綠花的原石。窗口在昏黃燈光下,確實折射出誘人的光澤。
樓望和終于緩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石屑灰塵。他轉過身,正面看向萬琨,臉上沒什么表情,既無被激怒的跡象,也無半分怯懦,只有一種沉靜如水的平靜。
“多謝萬少好意。”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在這寂靜下來的庫房里清晰地回蕩,“不過,各花入各眼。”
他目光轉向那塊被萬琨視為珍寶的冰種飄花原石,“透玉瞳”下意識地掃過。
咦?
樓望和心頭微微一動。在那片瑩潤的藍水玉肉深處,他“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幾條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黑色“貓屎綹”,正如同潛伏的毒蛇,從窗口看不見的背面深處滲透進來,雖然尚未完全破壞主體玉肉,但其蔓延的趨勢已然注定。更重要的是,玉肉的核心部位,顏色并非通體均勻的藍水,而是隱隱透出一股“灰邪”的底子,越往中心,那股灰暗沉悶的感覺越重,大大影響了其實際的價值。
一塊看似極品,實則內藏暗傷與缺陷的石頭。
他心下明了,卻并不點破,只是將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腳下那塊黑烏沙上,語氣平淡無波:
“我這人,有時候就喜歡這種‘啞巴石’。”他頓了頓,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石不能最可人。”
萬琨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好!好一個‘石不能最可人’!樓望和,你這份自欺欺人的本事,我萬琨佩服!”
他不再掩飾嘲諷:“那我們就等著看,你這塊‘可人’的石頭,能開出什么驚世駭俗的寶貝!”
樓望和不再理會他,直接完成了轉賬。收款提示音響起,那塊黑烏沙原石,正式歸屬樓望和。
“解石嗎,先生?”管理員收了錢,態度稍微好了點,指了指庫房角落那臺老舊的油切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