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動。

固執地、持續地震動。

在空曠得能聽到回聲的客廳里，那部諾基亞3330手機的嗡鳴聲顯得如此突兀而刺耳，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擊碎了滿室的潔凈與夕陽的金輝。

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林麗芳，如同一個清晰的坐標，將江濤從這暫時的、屬于他一個人的靜謐港灣中，強行拽回了現實。他盯著那名字，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動，手心微微沁出汗意。指尖懸在綠色的接聽鍵上方，卻仿佛有千鈞之重。眼前這锃亮的地面、開闊的空間、窗外璀璨初綻的都市燈火，都因為這通電話而變得虛幻起來，與他內心深處那個扎著馬尾辮、笑容清澈的女孩，隔著一道無形的、難以逾越的鴻溝。

鈴聲執著地響著，似乎不達目的不罷休。

最終，江濤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指尖重重按下。

“喂？麗芳？”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和喘息，在這寂靜的空間里格外清晰。

“江濤！你終于接電話了！”電話那頭立刻傳來林麗芳清亮中帶著明顯喜悅和一絲小小抱怨的聲音，“我都打好幾個了！你到學校了嗎？怎么氣喘吁吁的？”她的語速很快，像只歡快的小鳥。

“到了，剛到宿舍一會兒。”江濤下意識地撒了個小謊，目光掃過腳下那盆渾濁的臟水和自己汗濕的t恤，“剛才……在搬東西，有點累。”他頓了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一點，“你呢？返校了嗎？”

“我昨天就回來啦！宿舍里就我一人，悶死了！”林麗芳的聲音輕快起來，“你在干嘛呢？收拾東西？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好不好？我都一個月沒見你了！”最后一句帶著毫不掩飾的思念和撒嬌的意味，像羽毛輕輕搔刮著江濤的心尖。

那“一個月沒見”的潛臺詞，像一道細微的電流，瞬間擊中了江濤心底某個隱秘的角落，帶來一陣輕微的酥麻和灼熱。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林麗芳溫軟的身體和動情時的眼眸，喉嚨有些發緊。

“好，好啊。”江濤連忙應道，試圖掩飾那瞬間的異樣，“不過……麗芳，我有個地方想帶你去看看。”他鼓足了勇氣，決定邁出這一步。這個秘密的港灣，他不能再獨自擁有了。尤其是想到麗芳還有三個多月就要畢業，面臨找工作的現實壓力。他希望她……能離自己近一點，再近一點。這個新家，也許就是他們未來的。

“哦？什么地方呀？神秘兮兮的！”林麗芳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先賣個關子，”江濤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帶上點笑意，“你在宿舍樓下等我，我……收拾下就過去接你。”

“那好吧！快點哦！”林麗芳的聲音透著雀躍。

掛斷電話，江濤長長吁了一口氣，仿佛打完了一場仗。后背的汗似乎更多了。他看著眼前空曠、潔凈、沐浴在漸濃暮色中的房子，一種復雜的心情交織著：有即將分享秘密的緊張，有對麗芳反應的忐忑，更多的卻是一種隱隱的期待——他想看到這張他深愛的臉龐，在這片屬于他們的空間里，綻放出驚喜的笑容。

他迅速收拾好簡單的清潔工具，把那盆臟水倒進衛生間的下水道，仔細洗了把臉，整理了一下汗濕的頭發和略緊的t恤（那幾斤“年膘”依然頑固地提醒著他）。對著光潔的衛生間鏡子，他審視著自己：臉頰確實圓潤了些，眼神里帶著一絲疲憊，但也多了一份之前沒有的、難以說的東西，也許是那份巨大秘密帶來的微妙底氣？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腰背，鎖好門，離開了這個暫時還空寂的“家”。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春天的晚風帶著溫柔的暖意，吹拂在臉上。江濤快步走在回學校的路上，腳步竟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輕快。離宿舍樓越近，心跳就越發不受控制地加速。

遠遠地，他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站在宿舍樓前玉蘭樹下的身影。

路燈柔和的光線勾勒出她窈窕的輪廓。然而，當江濤走近，看清的那一刻，他的呼吸猛地一窒，腳步也不自覺地放緩了。

林麗芳不再是記憶中那個總是扎著簡單馬尾或清爽學生頭的女孩。她的一頭烏黑長發，此刻變成了蓬松而富有彈性的大波浪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頭，發梢俏皮地卷曲著，襯得她本就小巧精致的臉龐更加動人。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薄款針織衫，領口別著一枚小巧的銀色蝴蝶胸針，下身是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修長筆直的腿型。整個人像是被精心打磨過的珍珠，在夜色和燈光的照耀下，散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點小女人味道的柔媚光彩。

她顯然也精心打扮過，臉上化了淡淡的妝，更顯得眉眼如畫，唇色嬌艷。看到江濤走近，她明亮的眼眸瞬間彎成了月牙兒，嘴角揚起一個大大的、燦爛無比的笑容，如同夜色中最明媚的花朵驟然綻放。

“江濤！”她雀躍地小跑兩步迎上來，聲音里滿是抑制不住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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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濤卻看得呆了。僅僅一個月不見，眼前的麗芳像是完成了一次蛻變，褪去了幾分青澀的學生氣，增添了幾分成熟與自信的韻味。那精心打理的大波浪卷發，讓她原本清秀的五官顯得更加立體柔和，平添了幾分迷人的風情。路燈的光暈柔和地灑在她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淺淺的陰影，那發自內心的明媚笑容，瞬間點亮了周遭的夜色，也毫無保留地撞進了江濤的心底。

他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里那顆心臟在瘋狂擂動的聲音。一種混合著巨大驚艷、強烈占有欲和洶涌愛意的情緒瞬間將他淹沒。他從未覺得麗芳如此漂亮，如此耀眼。那一個月未曾親密接觸的思念，在此刻被眼前這煥然一新的美麗無限放大，化作一股灼熱的暖流在血脈中奔涌。

“麗芳……”江濤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幾步上前，幾乎是下意識地張開手臂，將眼前這個光彩照人的女孩緊緊擁入懷中，嗅著她發絲間傳來的、淡淡的、清新好聞的甜香，“你……頭發……真好看。”他笨拙地贊美著，手臂收得更緊，仿佛要將這失而復得的珍寶揉進骨血里。

林麗芳被他突如其來的、如此用力的擁抱弄得有些害羞，但更多的卻是滿心歡喜。她能感受到江濤胸膛里劇烈的心跳，也能感受到他手臂傳來的、不容置疑的力度和熱度。這久違的、充滿力量的擁抱，讓她無比心安。她仰起臉，那雙盛滿了笑意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江濤近在咫尺的臉龐。

眼前的江濤似乎更壯了一些，穿著簡單的t恤和外套，肩膀顯得更加寬闊厚實。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路燈的光線下更顯立體，下顎線雖然因略胖了些而柔和了一點，但反而增添了一種沉穩可靠的氣質。185的身高在人群中本就出挑，此刻在麗芳眼中，更是帥氣得讓她移不開眼。一個月的思念，早已在心里釀成了蜜糖，此刻見到真人，只覺得心里像炸開了無數朵甜蜜的小煙花，樂開了花。

“你也更帥了呀！”林麗芳俏皮地回敬一句，從他懷里微微掙脫出來，臉頰飛起兩朵紅云，眼睛卻大膽地、充滿情意地直視著他，“走吧！不是說帶我去個地方嗎？我等不及啦！”她主動牽起江濤的手，溫暖柔軟的觸感瞬間傳來。

掌心傳來的細膩溫熱，讓江濤的心跳更加紊亂。他握緊了那只柔軟的小手，感受著那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和親昵。“嗯，跟我來。”他拉著她，沒有走向校門外的公交站，而是走向了校園后門一個相對僻靜的出口方向。

“咦？不去坐車嗎？”林麗芳有些疑惑。

“不遠，就在學校附近。”江濤回答得有些含糊，手心微微出汗。越接近那個地方，他心中的忐忑感就越強烈。那套價值近37萬的房子，和他即將說出口的“中了40萬二等獎”的謊，像兩塊沉重的石頭壓在胸口。

夜色溫柔，兩人牽著手，漫步在不算喧鬧的街道上。林麗芳心情極好，嘰嘰喳喳地說著寒假回家的趣事，說著對畢業找工作的想法，聲音清脆悅耳。江濤靜靜地聽著，偶爾應和幾句，目光卻不時飄向前方那個燈火通明的高檔小區——江畔豪庭。終于，那氣派的小區大門在霓虹燈牌的映照下，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哇！江畔豪庭！”林麗芳驚訝地叫出聲，她當然知道這個離學校很近、檔次頗高的新小區，“江濤，你帶我來這里干嘛？”她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江濤，眼神里帶著探究。

江濤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著林麗芳，在小區門口明亮的燈光下，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純然的迷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她的手，仿佛要從那溫暖中汲取力量。

“麗芳，”他的聲音低沉而鄭重，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接下來我要跟你說一件事，你……別太驚訝。”

“什么事啊？”林麗芳被他嚴肅的樣子弄得有些緊張，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我……去年年底的時候，”江濤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買彩票中了……中了二等獎。”

“啊？”林麗芳愣住了，漂亮的大眼睛里滿是難以置信，“中……中獎？二等獎？”

“嗯，”江濤艱難地點點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驚喜又稍顯不安”，“稅后……大概四十萬左右。”他將實際金額縮減了十倍，但四十萬在2002年，對于一個普通學生來說，依舊是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

林麗芳徹底驚呆了，嘴巴微微張著，好半天沒說出話來。她看著江濤，像是在看一個突然被外星人附體的人。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震驚和不確定：“四十萬？！江濤，你……你沒開玩笑吧？這么大的事，你怎么……怎么沒告訴我？”她的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如此重大的事情，她竟然是從他口中，在這樣一個意外的時刻才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