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歷無聲地翻過了幾頁，下周二那個與蘇曉雯的約定，卻如同書頁間夾著的一張便簽，微微翹起一角，提醒著一個即將到來的、可能打破平靜的小插曲。

江濤并未刻意去想這件事，但潛意識里，一種模糊的警惕感始終存在。蘇曉雯在qq上那若有似無的試探話語——“給別人機會，別人也不見得來追呀”——像一根細小的芒刺，雖不致命，卻讓人難以徹底忽視。他已決定，這頓飯僅是老同學間的普通敘舊，僅此而已。他會履行承諾，付賬，然后禮貌告別。

周二傍晚，暮色開始浸染天空。江濤結束了一天的課程，回宿舍放下書包，換了件干凈的t恤（他沒有刻意打扮，但保持了基本的整潔），便朝著學校后門的“旺記煲仔飯”走去。初春的傍晚，氣溫宜人，空氣中帶著草木萌發的清新氣息。后門的小吃街已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各種食物的香氣混雜在一起，充滿了煙火氣。

他走到“旺記”門口，此時正是飯點，店里店外都坐滿了人，熱氣騰騰的煲仔飯散發出誘人的焦香。江濤環視了一下，沒看到熟悉的身影，便站在路邊稍微顯眼的位置等候。

六點剛過幾分鐘，一輛紅色的出租車在不遠處停下。車門打開，一個身影輕盈地鉆了出來。

江濤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是蘇曉雯。她顯然精心打扮過。

柔順烏黑的長發沒有像往常那樣束起或編成辮子，而是如瀑布般披散下來，光滑地垂落在肩頭，襯得她本就小巧的臉龐愈發白皙精致。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修身v領薄毛衣，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少女玲瓏的曲線，下身是一條淺藍色的水洗牛仔褲，腳踩一雙款式簡潔的白色帆布鞋。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撲面而來的、毫不造作的青春氣息，干凈、亮眼，像初春枝頭最鮮嫩的那朵花苞。她的臉上化著淡得幾乎看不出的妝容，只強調了清澈明亮的眼睛和飽滿粉潤的唇，唇邊帶著盈盈的笑意，朝著江濤款款走來。

“嘿！江濤！等很久啦？”她的聲音清脆，帶著南方女孩特有的甜糯，笑容在暮色中顯得格外燦爛。

“沒有，剛到。”江濤回過神來，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蘇曉雯，確實有著讓人眼前一亮的資本。她身上那種城市女孩特有的自信和明媚，是林麗芳那種沉靜溫婉所沒有的。但他心中并無波瀾，只是禮貌地回應，“你今天…很漂亮。”

蘇曉雯似乎很滿意他這個反應，眼睛彎成了月牙：“謝謝夸獎！走，進去吧，我都聞到香味了，餓死啦！”

兩人走進擁擠喧鬧的小店。蘇曉雯的出現，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立刻引起了小小的漣漪。不少正在吃飯的男生（甚至一些女生）的目光都若有似無地瞟向她，帶著驚艷和欣賞。江濤能感覺到那些目光，也有一部分落在了自己身上，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這讓他感覺有些不自在，仿佛自己成了某種焦點的一部分。

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張剛空出來的小方桌坐下。點了招牌的臘味煲仔飯和一份青菜。等待上菜的間隙，蘇曉雯顯然成了主導話題的人。

“哇，你們中大后門好熱鬧啊！吃的真多！”她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像個充滿活力的、對一切都充滿興趣的孩子。

“嗯，還行吧。”江濤應道。

“哎，你那個家教學生怎么樣？好教嗎？高中生？”她自然地拋出一個話題。

“嗯，高三，挺用功的，就是基礎弱了點……”

“高三啊！那壓力得多大！你可得溫柔點，別把人家嚇壞了！”她半開玩笑地說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她的聊天技巧很高明，既不顯得過分熱絡，又不會讓氣氛冷場。她會分享一些廣大的趣事，吐槽一下她們學校奇葩的校規，再巧妙地把話題引回江濤身上，詢問他學的經濟學難不難，中大有什么有意思的選修課，或者開玩笑地問他“你們中大的女生是不是都特別有書卷氣啊？不像我們廣大的，鬧騰得很！”

江濤原本帶著的幾分謹慎和疏離，在她輕松活潑的聊天節奏下，不知不覺地放松下來。他不是一個口若懸河的人，但在蘇曉雯的引導下，也漸漸打開了話匣子。說到一些學習上的趣事或者兼職時遇到的哭笑不得的情況時，蘇曉雯總能恰到好處地接住，并給出幽默風趣的回應，常常逗得江濤忍不住開懷大笑。

這頓飯在一種出乎意料的熱絡氛圍中進行著。臘味煲仔飯的焦香在唇齒間彌漫，飯粒顆顆分明，咸香入味。蘇曉雯吃得很滿足，小口小口地吃著，姿態優雅，還不忘夸贊幾句。江濤一邊吃著，一邊聽著她繪聲繪色的描述，確實感到了一種不同于和林麗芳相處時的放松和愉悅。林麗芳像一杯需要細細品味的清茶，而蘇曉雯則像一杯加了冰塊、冒著氣泡的可樂，直接、爽快、充滿活力。

飯畢，江濤搶著付了賬。走出“旺記”，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校園后門的喧囂絲毫沒有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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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得好飽！”蘇曉雯滿足地拍了拍肚子，動作帶著少女的嬌憨，“謝謝你啦，江濤同學！總算沒白讓我跑一趟！”

“應該的。”江濤禮貌地笑笑。

“時間還早呢！”蘇曉雯看了看手機，“帶我逛逛你們中大吧？上次來光顧著找人了，都沒好好看。都說中大校園特別漂亮！”

江濤心里咯噔一下。夜晚、校園、兩個人漫步……這氛圍似乎過于曖昧了，尤其是在她之前有過暗示的前提下。他不想節外生枝。

“呃…現在挺晚的了，”江濤試圖婉拒，“而且學校里人挺多的，也沒什么好看的……”

蘇曉雯眨了眨眼睛，似乎看穿了他的顧慮，狡黠地一笑：“哎呀，你怕什么呀！我又不會吃了你！再說，你女朋友總不會連你跟老同學散個步都不允許吧？這么小氣？”

她的話帶著玩笑的意味，卻巧妙地堵住了他的借口。江濤一時語塞。

“走吧走吧！”蘇曉雯不由分說，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率先朝著通往校園主干道的方向走去，“就隨便走走嘛！當飯后消食了！”

江濤無奈，只得跟上。心里打定主意，就在校門口附近人多的主干道走走，然后盡快把她送上車。

夜晚的中大校園，主干道上路燈明亮，人來人往，充滿了返校后的生機。紫荊樹的枝葉在燈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蘇曉雯興致很高，一邊走一邊好奇地四處張望，不時指著路旁的教學樓或遠處的燈光問：“那是什么樓啊？”“那邊亮燈的是圖書館嗎？好氣派！”

江濤盡量簡短地回答著，保持著一步左右的距離。但蘇曉雯似乎毫不在意，總是自然地靠近，肩膀偶爾會輕輕擦到他的手臂。晚風吹拂著她長長的發絲，若有似無地拂過江濤的鼻尖，帶來一縷淡淡的、清甜的洗發水香氣。他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周圍的環境上，忽略這細微的、帶著一絲撩撥意味的接觸。

走到靠近學校正門的一個小廣場，這里相對開闊，有不少學生坐在花壇邊聊天或等人。廣場中央有個小小的噴泉，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點。兩人找了個靠近噴泉的長椅坐下。

喧鬧聲似乎被噴泉的水聲隔開了一些，氣氛變得稍微安靜下來。蘇曉雯收起了一路上的活潑嘰喳，雙手放在膝蓋上，側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江濤。路燈的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顯得那雙眼睛格外明亮，也格外認真。

“江濤，”她忽然開口，聲音比剛才輕柔了許多，“問你個問題唄？”

“嗯？”江濤心里那根警惕的弦又繃緊了。

“就是…高中那會兒，”蘇曉雯的目光似乎有些迷離，像是陷入了回憶，“你…對我…有沒有過一點點，哪怕一點點好感呀？”她伸出小拇指，比劃了一個“一點點”的手勢，臉上帶著一絲羞澀的笑意，眼神卻大膽地直視著他，帶著不容閃避的探尋。

這個問題來得如此直接，像一顆小石子精準地投入了江濤的心湖。他完全沒有預料到會在這樣的情境下，被問及如此久遠且私密的心事。他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這絕非簡單的懷舊。這是蘇曉雯精心鋪墊后的又一次試探，一次將他逼到墻角、需要正面回應的攤牌。

他沉默了幾秒。承認嗎？否認嗎？在短暫的權衡后，他選擇了坦誠。對過去懵懂情感的承認，恰恰能更清晰地劃清現在的界限。

“嗯…”他輕輕點了點頭，目光望向遠處路燈下影影綽綽的樹影，仿佛在搜尋那段青澀時光的記憶碎片，“有過的。”他坦承道，“那時候，你漂亮，開朗，學習也好…班里很多男生都…挺喜歡你的。”他沒有直接說“我喜歡你”，但意思已經足夠明確。

蘇曉雯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如同被點亮的星子，唇邊的笑意加深，帶著一種“果然如此”的小得意：“真的呀？那你呢？只是‘挺喜歡’？沒點別的想法？”

江濤搖了搖頭，語氣平靜而帶著一絲追憶的淡然：“想法？說實話，那時候腦子里除了高考，就是想著怎么拼一把考個好大學，走出潮安的小地方。其他的…真沒想那么多，也不敢想。”他說的是實話。高中時期的他，被沉重的學業和改變命運的渴望壓著，那些朦朧的好感，不過是青春期的點綴，從未真正占據過他心靈的中心位置。

“哦…這樣啊…”蘇曉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纏繞著垂在胸前的發梢，沉默了片刻。噴泉的水聲在兩人之間靜靜流淌。

突然，她抬起頭，目光重新聚焦在江濤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直白的勇氣和期待，聲音清晰地問道：

“那…如果現在，你沒有女朋友，”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重量，

“你會…追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