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
蘇禮捧簡欲退,衛青忽開口:
“林駒如今如何?”
他膝頭一軟,忙俯身叩首,額抵地:
“回大將軍,末掾已遣他入鐵官署為徒。彼年齒尚幼,留營恐難習正經本事,學門手藝更穩妥。”
“嗯,你安排妥帖便好。”
衛青抬手虛扶
“起來吧。你多勸去病,凡事莫逞一時之勇。能忍則忍,你在他身邊,當多顧看。”
“末掾省得。”
衛青揮揮手,語帶沉緩:
“去吧。你與趙叢久別,待戰事了,再好好聚。昨日軍議那般,他定有許多話未與你說。”
“諾。”
蘇禮躬身退帳,轉身即趕擬文書,先至軍正司蓋印,另一份仔細納入懷中。
忙完時,日已西斜。
回營見霍去病正坐案前擦劍,見他入內,頭未抬:
“舅父怎說?”
蘇禮將衛青語一一復述。
霍去病聽完,布帛按在劍脊上,淡淡道:
“舅父知我,我亦知舅父。歇息吧,明日返代郡。”
次日啟行。
趙叢匆匆囑蘇禮:
“善自珍重,為某向隸兄、玉兒傳平安。”
蘇禮頷首,亦囑:
“叢兄亦然。”
隊伍方出定襄大營,蘇禮已覺李敢有異。
將軍發令,彼雖應“諾”,聲卻滯澀。
午休卸甲時,眾皆憩息,唯他獨蹲沙丘后,半晌未發一語。
趙破奴趨至蘇禮身側,附耳道:
“李校尉此狀,恐要憋出郁結。”
蘇禮未應,只瞥霍去病背影
——彼正勒馬遠眺,渾似未見李敢異狀。
此程,恐難安穩。
返代郡。
蘇禮即赴軍正司與監軍御史處蓋印。及將文書遞李敢,彼勃然作色,攥簡拍案:
“大將軍明明調歸某部,你竟繞開某,徑直塞與定襄營中!
——此計是你所授,還是霍將軍擺明公報私仇!”
蘇禮垂首拱手,聲穩:
“李校尉過矣。某與張墨素無嫌隙,是將軍念其曾在斥候隊有功,故得晉用。且文書明載:張墨調隸大將軍營東路斥候隊,助探東路地形,原職空懸候戰時調度。在哪皆同。文書共三份,你執一、將軍執一、衛大將軍處存一,衛大將軍昨日已署印,軍正司亦蓋印,明依此執行。勞李校尉用印。”
話未畢,李敢探手掣過案側木杖,兜頭便劈。
蘇禮早有預備,卻未敢避,木杖抽在背上,悶響一聲,他踉蹌半步,仍垂手立著,未敢捂痛處。
李敢攥文書轉身便沖,他知其要尋霍去病,忍痛快步跟上。
李敢帶一身火氣掀簾直入。
蘇禮在帳外站定,方喘口氣,雷豹已湊過來,眼角瞟他背上杖痕,低聲咕噥:
“李校尉火氣忒盛…”
他忙抬手按唇示意噤聲
——帳內已聞怒喝之聲,顯是鬧翻了。
“霍將軍好手段!張墨是某部曲,前番犯錯遭將軍罰往輜重,某已認,今大將軍已同意調歸某部,你竟繞開某改調令,徑直遣往定襄!
——你是要讓某在部下面前抬不起頭!霍將軍,此乃公報私仇!”
“李校尉謹守分寸,此乃中軍帳。”
“分寸?張墨是某部曲!令他掌糧草,原是待戰事畢調回身邊!你這哪是用人,是斷某臂膀!”
帳外衛士皆屏息,雷豹縮頸嘀咕:
“怪不得…張墨掌糧草時,李校尉還親教他查賬,如今被調去定襄,怎不氣?”
蘇禮掌心生汗
——他太知李敢脾性,再逼下去,怕要拔劍。
“軍法有定,主將有權調遣麾下吏士。戰時各部吏士可跨營調度,張墨曾在斥候隊,調往定襄補探路缺,亦是大將軍署印的,莫非大將軍也在整你?”
這平聲反倒讓李敢火氣更沖,他猛地拍案:
“某要奏明陛下!輪不到彼等繞開某明著打壓!”
“盡管去奏。”
霍去病頓了頓,眸色沉寒:
“但明日辰時前,張墨須離營赴定襄東路斥候部報到,誤時者,按抗調論。”
“驃騎將軍,你欺人太甚!”
李敢聲音發顫,手已按在劍柄上:
“你這是逼某——”
帳外,蘇禮瞥見雷豹等人抻頸往內瞧,營中衛士已按隊列站定,他下意識后縮半步,垂眸斂息。
“抗命者,按軍法當斬!”
霍去病聲沉如雷:
“張墨麾下王九,如何混進本將驃騎營衛士中?你既已自處置,本將不再追究,再敢胡,本將先斬了你!”
“王九?某從未聞此人!張墨手下何來此人?你這是故意栽贓!”
“栽贓?”
霍去病冷笑,抬手擲出一卷竹簡:
“張墨私窺將帳,按《軍律》當斬!軍正司紅筆批注尚在卷宗,李校尉還要保他?”
“你…此事沒完!”
“明日辰時,張墨若不起程,本將親自提他去軍法處問罪!你若無事,去點驗他行囊,或查他還有何事瞞你。本將候著你從長安帶回圣旨。在此之前,先管好你的斥候隊,別再讓人往帳角刨洞。”
“霍去病,你給某等著!”
李敢沖出帳時,轉身怒指帳內:
“你好樣的!用大將軍印壓某,行!明日某便遞奏疏往長安,讓陛下瞧瞧驃騎將軍是如何繞開部將、私調下屬的!某定與你理論到底
——你給某等著!”
“滾。”
李敢臉色鐵青,甩袖而去。
雷豹湊過來,咽了口唾沫:
“這下…怕是收不了場了。”
蘇禮望著他背影,撫后背杖痕
——漠北決戰在即,這梁子結得如此深,怕是要出亂子。
籌思間,聞聽霍去病喚他入帳,他忙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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