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蘇禮抄畢文書,持簡往長史帳去,見攣鞮立在帳外似有等候之意。
二人往僻靜處去,至人稀柵欄邊。
攣鞮聲漸沉:
“蘇禮,河西一戰,你我同歷烽煙,也算同袍。往后軍中行走,互有照拂方是正理。然,君仍是奴籍,我手底尚有幾處可調度的缺額,可助足下脫籍——”
蘇禮聞他話中有話,似有拉攏之意:
“攣斥候過譽了。奴暫調軍中,不過權宜充數。‘照拂’二字,誠不敢當。”
攣鞮垂眸瞥他拱手垂首之態,緩緩道:
“足下在軍需處核籍的本事,校尉數稱之。凡事起于微末,若我能略盡綿薄…”
“攣斥候重。”
蘇禮抬手微揖,打斷其語:
“奴知本分,不敢勞動斥候掛懷。攣斥候不如多顧念其他良家子,不必在奴這賤軀上,虛耗心力,奴尚有俗務在身,先行告退。”
攣鞮望著他背影,冷峭:
“年少輕狂!”
馬廄中。
趙隸正蹲在馬槽邊給戰馬刷毛,卻心亂如麻。
“趙廄長為何如此煩躁?方才見你在帳外轉了三圈,難不成被馬踩了腳?”
他猛地回頭,見攣鞮倚著柵欄,手中轉鞭。
他將毛刷摜于槽側,粗聲道:
“與攣斥候何干!”
攣鞮往軍需處的方向瞟了眼,慢悠悠道:
“方才見蘇禮往軍需處去了。他暫調之期,屈指算來不過數月了吧?”
趙隸瞪向攣鞮:
“攣斥候管的挺寬,怎顧著旁人暫調期?”
攣鞮抓起一把芻秣撒進槽里,看著戰馬低頭咀嚼,緩緩開口:
“適見蘇禮立帳外,面帶愁容,忽憶及他兄妹仍系奴籍
——我早夭之弟,當年亦為奴籍,故多了幾分留意。”
他轉頭看向趙隸,緩緩道:
“男子可憑軍功脫籍,女子卻需主人放免或嫁良家子。蘇禮如今只是暫調營中,何時能掙夠脫籍的軍功尚難定,待他真能成事,令妹恐已過嫁齡矣。”
趙隸皺眉道:
“校尉與蘇禮自幼相熟,定會為他向陛下求脫籍!我也能在軍中掙軍功得賞錢,再拿這錢與侯府商議贖玉兒出來
——兩條路擺著,這有何難?”
攣鞮低頭用馬鞭梢撥弄槽里的草料:
“你竟不知?軍功脫籍依《軍爵律》‘功止其身’,蘇禮縱有功,也難替令妹求恩;
——至于贖奴,既要侯府肯松口,且你那點軍功賞錢,未必夠贖一個奴籍女子。你若不信,可去問蘇禮,他敢說這兩條路真能走通?”
趙隸滿是懷疑地看向攣鞮:
“攣斥候莫非唬我?怎會有此等律例?”
他一聲嗤笑,帶著不屑:
“唬你對我有何利?不過我倒有一計
——她嫁與良家子。夫妻和睦滿三年,夫家便可詣官上文書,比求侯府放人易十倍。”
他瞥見趙隸摸著下巴,手里的毛刷無意識地在馬頸上蹭來蹭去,顯然,這番話已入了他耳。
過了好一會兒。
趙隸抬頭直視攣鞮:
“攣斥候與我等非親非故,與玉兒更無交集,為何要為她籌謀?”
他伸手撫了撫馬頭,那馬甩了甩尾。
“見你常尋蘇禮問令妹近況,知你重兄妹情。我弟當年未能脫籍便病逝,見此情景,難免多嘴。”
他轉身而走,邁出半步又頓住,回頭丟下一句:
“你若想探舉薦人底細,明日此時可來帳內尋我。”
趙隸望著攣鞮遠去的背影,憶起雌鹿哨之謎、他所,在腦子里攪作一團,理不清。把毛刷往馬槽上一扔,先尋蘇禮。
至文書帳,見蘇禮不在,便在帳外候著。
未過多時。
蘇禮送完文書回來,見他在帳外打轉,腳步微頓。
“你為何在此徘徊?”
趙隸幾步湊過去:
“禮弟,方才攣鞮所——”
他將攣鞮關于女子脫籍之難、婚嫁之法的話,一一說了。
蘇禮聽完,眉頭微蹙。
憶起先前攣鞮拉攏自身之事,此刻又向趙隸說這些,顯然未肯罷休,說不定還想以脫籍為餌,將他兄妹都攥在手里。
他抬眼看向趙隸,直接問:
“你糾結的是何事?”
趙隸往前湊了半步,聲音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