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衛少兒與去病住在外舍,還能單獨做飯吃,不似她住奴舍,一群人擠在一起。
蘇玉從蘇禮處得知:這身子的父母原是府外買來的技-->>奴。
趙桑與石夯私通,因樂姬私通比雜役奴罰得重,便從樂姬貶去織室,生兩子后常被石夯打
——家父蘇然因做防瘟時,見她可憐常給傷藥,后憑染花布手藝讓侯府盈利,秦家令才允趙桑給他做新婦,生了她與蘇禮,允跟父姓。
蘇玉才明白為何每次去馬廄找趙隸,趙叢時,石夯的眼里全是恨意,他恨趙桑,連帶著恨他們兄妹。
蘇玉問起父母的死因。蘇禮沉默半晌:
“那年冬來得早,阿父先染風寒,咳嗽不已。阿母夜里守著他,也倒了。”
他頓了頓:
“府里給奴發藥,一劑藥能抵三日口糧——縱是技奴也換不起。”
蘇玉這才懂,為何總見蘇禮餓肚子。那些省下的吃食,都被他換成藥草,用破布裹好,藏在柴草垛最里頭。
“備著這些,得躲著監奴,發現要被剁手。”
他聲音發顫,眼里晃著怯意。
“府里的奴病,都是往墻根、山腳薅野草,連土帶根煮成綠水灌。能否治好,全看天意。”
蘇玉心里悶堵。占了這身子,卻連原主父母的模樣都記不得
——阿父染布時是否總瞇著眼?
阿母的頭發是否和自己一樣毛躁躁的,連他們離世,怎么被抬走的,都想不起來。
她低聲罵了句‘該死’,眼眶忽熱,見蘇禮的眉眼,似像看到此身的父。
她在水中倒影看過自身模樣,比旁的奴長的美些,可蘇禮卻語氣沉沉的說:
“把自身弄臟些
——你若不常污面敝衣,主君眼目掃到,或哪個貴人來府中求索,你當是福?”
這話她嚇得連日不敢洗涮,每日都烏頭垢面,結果被織室嗇夫罵:
“你怎的這般骯臟?織帛沾了灰要拆了重織,誤了秦家令的役事,笞二十!”
蘇玉委屈轉身去馬廄找趙隸,趙隸正蹲著刷馬,抬頭瞧見她,悶聲道:
“沒人喜歡臟兮兮的,起碼去井邊洗洗。不然挨你邊一股味,比我扛的馬糞還沖。”
“還不是蘇禮讓我弄臟的!”
蘇玉委屈回嘴,去病則靠在馬廄的木柱上,轉著馬鞭說道:
“臟兮兮的,以后別挨我玩。”
蘇玉紅著眼沒說話,他還在氣自己,氣性真大。遇見趙叢走來,被他笑罵:
“蠢丫頭!喊你,是讓你私下藏拙,不是讓你糟踐役事!”
他扯過蘇玉的袖口,給她理了下:
“做活時把袖口、衣襟撣凈,手臉擦凈
——別讓灰沾到織帛上,這是規矩,去奴舍就抹灰,越臟越妥帖,男奴不會多瞧你,女奴亦不會嫌你礙眼,若去正屋,或遇主君飲宴,避開,別湊前。”
后面蘇玉就學乖了,卻漸漸發現,府里的奴,根本沒有互相幫助這一說,自己有困難,旁人要么裝沒瞧見,要么躲開。
她尋空閑問蘇禮,他慢悠悠道:
“怕惹麻煩罷了,幫你,誤他役事,或被監奴瞧見說湊堆生事,他亦要挨罰,誰愿為不相干的人擔責?”
“可都是奴,今日他幫我,日后他有難處我再拉一把,不也能少吃些苦?”
蘇禮冷笑:
“無論在哪,只有親人最可靠,若無親,便去巴結能幫襯你之人,讓旁人覺你非麻煩,你才能活下去,單打獨斗?”
他頓了頓,聲音沉悶:
“那你只會成旁人謀算的靶子——重活給你,過錯算你頭上,到時哭都沒處哭。”
蘇玉沒想到這府里的人情牽扯,和現代雖有不同,卻也一樣現實,又問:
“那那些貴族,也需這般人情往來?是不是也抱團?”
“抱團?”
“我說錯了。”她忙改口
“就是他等會否互相幫忙。”
“哪來的他等?那是,不懂便問,少說聽不懂的話,不然又要挨針扎。”
蘇玉脖子一縮,靜聽他續道:
“彼等那是,比奴的情分更復雜,奴幫親人,是少給自身惹禍,少挨打。貴族無人幫襯,地位便不穩
——今日幫他求個官,明日他幫保些地,皆是為活。只不過奴是為吃食,貴族為利而已。”
蘇玉這才知曉
——這人情世故,哪是麻煩,是為了保命。
趙隸趙叢,蘇禮和她,是一條船上的人,若得衛家高看,跟著去病出府,就能換一種活法。
蘇玉常去浣衣坊送素布,再從染坊取回花布送回織室,一來二去,便認得那個染花布的石壯,可那人每次見她,總一臉不善。
蘇玉忍不住問蘇禮緣由,才得知那染花布的手藝,是早前家父留給她傍身的,被石夯偷來給石壯換取謀利。
蘇玉一聽,當即大聲說:
“那你怎不告發他?把手藝討回來,咱自己染布,總好過讓他占便宜!”
蘇禮抬眼瞧她,語氣沉沉:
“告發?石夯被發賣是活該,兄長常年在馬廄干活,名字早被家令添進的奴冊里。”
他往馬廄方向瞥了一眼
“府規,一戶有罪,連坐無赦。真要鬧到秦家令跟前,他倆最輕也得挨五十杖,重了,便是發配去修長城
——那地方,十個去,能活著回來三個就不錯了。”
蘇玉后背泛起冷汗。這古代的連坐,原來真會要人命。她望著蘇禮沉靜的側臉,才驚覺這半大的孩子,卻把利害算得明明白白。
但他也確實聰明,常去染坊尋石壯,有時討塊麥餅,有時要兩把曬干的藥草。
石壯雖不情愿,卻總乖乖給了,偏不敢多說一句。
蘇玉忍不住問他:
“你怎讓他聽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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