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底色是蒼靄灰,一種將黎明時分天際線的灰、邊關城墻的灰與硯臺中殘墨的灰糅合在一起的顏色。沉靜,內斂,能輕易地融入邊塞的晨昏與風塵,不惹塵埃。
初看并不驚艷,甚至有些過于樸素,然而時間一長,便能察覺它的美麗,正是所謂的耐看。
顧筠拿了起來,厚實,里襯繡著秋景,湊近了聞,有股極淺、清苦的艾草味道。紫藤說是里面夾了陳年艾絨。
蒼靄灰,寒松,秋景,艾草。
顧筠明白過來了,這是一件帝王贈與信重能臣的云氅,其中不雜任何私人情感。
對方并沒有要打破他說的話,分開就是分開,如同對方再不存在自己生命里一樣。倒是他,裹挾在私情之中,忘了自己另外一層身份。
顧筠輕笑了一聲,倒不為別的,只是笑自己自作多情罷了。
他以為自己會因此記恨朝懨。
恨對方不理解自己不說,還因此恨上自己,可是沒有,為什么呢?
顧筠心想,自己太過愧疚了。
不日,雜交麥種陸陸續續發芽,手頭事情不多的顧筠去到許景舟那里,幫著解決問題,發現了一件幾乎相同的云氅。
果然如此,自己還是不曾猜錯。
顧筠收回視線,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投入正事之中。
時間飛逝,轉眼便到了秋季,雜交麥種大獲成功,聽著大家的歡呼,顧筠心想,這其中肯定不乏那道力量的功勞,否則一切不可能那般順利。
顧筠坐在窗前,提筆記下這邊的成果,命人交于朝懨,公事了卻,大約是太過想念對方,他另起一封信件,問起大囡什么時候取名。
他有關注京城那頭,大囡年歲尚小,且現下時局不算穩當,所以未被立為太子,但朝懨給大囡弄了一套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太子潛邸配置。至于起名這事,朝懨卻是沒提,為了什么……顧筠不愿去想,以免再次自作多情。
現下,借著大囡的事情,同對方交流一下,便也夠了。
接下來,他不打算回京,處于分開狀態,回去做什么呢?他想要改良栗、大豆以及高粱,另外,他還要尋名單上的人,把威脅較大的存在解決了。
許景舟在此,他手頭也有一支軍隊,除非對方背景太大,能力太好,運氣太好,否則解決起來,不算麻煩。
利民司,他讓黃員外郎回去主持了,倘若有事處理不了,寄信請教他便是。
顧筠不期望朝懨出手幫忙,他不阻攔,已經很好了。顧筠來到這邊后,在許景舟那里另拿了一張名單,原來的名單他沒有帶來去用——他懷疑朝懨做了手腳,當然,只是懷疑,疑罪從無。
結束了吧,或許是結束了。
顧筠也不能確定,天空飄著細雨,樹木搖晃,稀薄的天光斜入房中,纖細的葉影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道淺淡的陰影。
彼時,京城正下著大雨。
朝懨伸手,檐雨噼里啪啦砸來,冰冰涼涼。他垂著眼,看著這一幕。趙禾拿了一件披風過來,道:“萬歲爺,注意身體。”朝懨看了他一眼。
趙禾當作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將披風給他披上,道:“小爺醒來找您呢。”
朝懨問道:“他那幾個玩伴回去了?”朝懨從朝中大臣家中選拔了幾個年齡相仿的孩子給大囡當玩伴,當然這是其次,重要的是,這些人以后可以輔助大囡。
趙禾道:“哪能呢!但小爺不要他們,就要您呢!父子血脈相連,情深著呢。”
雨水將他袖沿都打濕了,朝懨收手,看向遠方,又像沒看任何地方:“那怎么不見他不管不顧的想要見他?”
趙禾心說:剛在那段日子怎么沒這樣做,那不是您不許傳訊給顧大人么。現在小爺都適應了,怎么會這樣做?
要不然您去逗他幾下,把他弄到傷心得非要找另外一個爹?
這樣缺德的主意,趙禾自然不會說出口來,他笑了笑,道:“算著時間,顧大人那邊忙得差不多了。”
下之意,或許很快就要回京了。
朝懨聽出來了,搖頭,道:“至少今年不會回京。”他太了解他了。
趙禾收斂笑容,思量再三,謹慎開口:“萬歲爺,恕奴才多嘴。鍋碗瓢盆,哪有不相碰的?夫妻無隔宿之仇。萬歲爺既然這樣想顧大人,多少寫封信與他,指不定他也在想您。這一來一去,可不就和好了。往者不諫,來者可追。”
朝懨道:“我與他并無愁怨,我們之間只是有個矛盾不可化解。”
趙禾:“…-->>…”趙禾實在不想看到主子一到空閑時間就在一個地方出神,說得好是出神,說得不好那叫怔愣,“萬歲爺,什么矛盾也不能再不聯系,感情是要維系的,這樣下去,淡著淡著也就沒了。您乾坤獨運,圣慮堅定,自非奴才所能及也,此顧大人僅次于您。奴才過于憂慮你們這般金玉良緣生出間隙,不如讓奴才寫封信與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