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姣好、渾然天成的美塑像景昭在查爾斯這復雜的目光中繼續開口道:
“我以前只覺得一切都是虛妄,其實是我被‘塑造’為虛妄……我以前總覺得孤獨、身不由己、痛苦甚至麻木,是因為我從未被看見,從未有過能自由自在的當自己的機會。”
“你……”查爾斯本能地想代表局里阻止景昭,卻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出口。
景昭此刻朝他的這位老上司甚至稱得上是老恩師的那邊看去,只覺得他或許也-->>是在強撐。
“您應該也想過這個問題吧?”景昭問他,又自答道,“其實局里關于穿越的這許多程序、制度,早已經將我們都異化成了符號。讓我們來各個小世界出任務,又讓我們在曾嘔心瀝血奉獻過的這些小世界里卻只能最終模糊消失……這種巨大的被剝離感,才是我們所有人都越來越‘事不關己’,也越來越痛苦麻木的源頭。”
“作為任務者,我們沒辦法傳遞出自己的感情,沒辦法被記住,自然也沒辦法被真正認識,真正‘看見’。”
“我們只會被消耗,被利用,最后被忘記,被舍棄。”
“老查,難道你沒恨過嗎?”
“……”查爾斯沒能回答。
景昭其實能猜到,此刻查爾斯的后臺,一定也在瘋狂報錯。
但景昭不想管,景昭還是要說:“說實話,至少我很感激有他的存在。”
感激他的“異變”,甚至感激他對自己這份生活的毀滅。
景昭的手撫過似乎正逐漸恢復血色的歲瀾的臉頰,欣慰又依戀著:“能夠遇見他,是我和他相互的福氣。能夠真正在屬于我的世界活著,這或許就是我的所愿。”
歲瀾此時眼睫迷蒙,似乎終是要從夢魘中醒來。
景昭知道是自己之前的呼喚起了作用,此時便徹底再不管其他人的所在,不管查爾斯會如何應對局里的威壓,只親昵地捧住歲瀾的臉,想要確保歲瀾睜眼時的第一眼能看到自己。
黑霧早已散盡,歲瀾腦中的那結界般的禁錮也正逐漸粉碎。
景昭盯著歲瀾,而歲瀾在他眼前縹緲虛幻的浮塵散去后,果然也第一眼望回景昭的眼睛。
“對不……”歲瀾此刻思緒混亂,卻仍下意識地對景昭感到虧欠。
“別說,”景昭抵住歲瀾的唇,“該你聽我說。”
所有的詞不達意和不由衷都已經是過去,所有的赤誠心意都無需再掩飾。景昭在正視了自己過去的那些糾結掙扎苦痛后,在整理好了自身并“脫胎”成長為更舒展更自洽的自己后,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同樣向愛人表白。
景昭此刻細細地用眼神來回確認過歲瀾的情況,看清歲瀾他此刻雖仍有幾分劫后余生的暈暈,但記憶神智等都清明。
歲瀾正乖順地等景昭的下文,景昭便笑:“好,你聽好了,我此刻必須要講你也必須要知道,原來我這么愛你。”
萬籟俱寂,樹林里此刻靜得像是被誰抽成了真空。
歲瀾的心中卻像是被打入了那從整片樹林抽走的所有氣體,猛地被塞滿脹得瀕臨爆掉。
“你說……?”歲瀾原本準備承受的,是景昭的審判,他心甘情愿也坦然地等待著景昭擊潰他毀滅他,或是懲罰他。
但他從來沒期望過,景昭會像現在這樣,只繼續深深地望著他,再次重復道:“我說,我愛你。”
歲瀾不明白自己為何第一反應竟是難以置信到想要逃避:“你是不是還沒恢復記憶……”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景昭,如果有任一個證據證明景昭此刻仍處在他所造就的那種記憶缺失的蒙蔽之下,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更加責怪自己。
可景昭只是愈發湊近他,繼續說道:“我想起一切了,我也看見了你所有的愛了,不要害怕,不要懷疑,我真的愛你。”
歲瀾內心無比震撼,景昭的堅定讓他想飆淚。
從前某時某刻那模模糊糊的一團、那從未被觸及的那輪毛月亮,似乎終于降臨到他身邊了。
且這月亮開口說愛他。
*
“咔噠——咔噠——”
這個小世界里總像是籠罩著的一層朦朧又閃爍的東西徹底破碎消散了,此時,包括景昭和歲瀾本人在內的眾人才發覺,原來小世界竟然可以清晰至此,生動至此。
樹葉沙沙作響,空氣中泛著一種能被吸入肺最底處的清新,漫山綴布著叫不出名字的帶梗的雜草雜花,天邊有云霞。
每個人突然都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和世界好近好近,再無隔膜。
原本那層像是熱浪涌動般的、微妙地將這個小世界“扣”住、“影響”住的東西消失后,查爾斯此刻才終于深呼一口氣。
原來他剛才的一不發并不只是被景昭戳中心事,還有剛剛被局里告知這小世界竟是一個“只進不出”的絕緣世界時的那份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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