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維勉出師不利,這是好事。
他又著眼去看秦維勉的神色,只見這位向來溫煦堅定的小皇子如今竟流露出一絲惶然,倒難得地與他這年齡相稱。
離群獨飛的鳥失去了唯一的同伴,是該感到驚慌。
“二殿下別急,既然說是‘生死不明’,那就還有機會,這樣的人山戎必不會輕易加害,還有商量的余地。”
秦維勉方才的神情趙與中也都看在眼里,不禁出安慰道:“是啊殿下,還是想想如何營救為是。”
秦維勉未置可否。那李先善的塘報里分明寫著賀云津領精騎先行,獨留謝質押送輜重,他為何要這么安排?!
他命人道:“取筆墨來!”
與此同時,賀云津正跟李先善商議。
“李將軍,謝監軍是我軍棟梁之才,如今被山戎擄走,須得全力營救,卑職以為——”
“賀校尉所不差,”李先善打斷了他,說話卻又慢悠悠的,“但如今形勢未明,不可輕舉妄動啊。若山戎果真俘虜了謝監軍,定會派人談判,到時再請燕王殿下鈞旨,請殿下裁奪處置為好啊。”
這正是賀云津所擔心的。到時不管山戎提什么條件,秦維勉都得答應。這些年來,朝廷屢屢同山戎議和,輸送金銀寶物,如今秦維勉正要大展宏圖,怎能開局便再添一恥呢。
官軍將領不思進取,只愿安享富貴,這賀云津早已見識過了。他耐著性子問道:
“敢問派人打探的情況如何?”
李先善搖頭無奈:“無有消息呀。”
“既然如此,卑職請命前去打探。”
“此乃交戰前線,不比別處,任誰去也極易暴露。賀校尉的士卒都是新募,想來不會比我手下哨探更有經驗吧?”
賀云津淡淡道:“卑職請命親去打探。”
“你說什么?!”李先善十分驚訝,他早聽說了賀云津校練勝出之事,卻不料他有這個膽色,李先善想了想說道,“以賀校尉的身份怎可親自去做這種事?我知道你救人心切,我又何嘗不擔心謝監軍的安慰呢?只是而今形勢不明,若是賀校尉再有什么意外,那我是真無法跟燕王殿下交代了。”
“李將軍勿憂。就是打探不到消息,卑職至少有把握全身而退。”
李先善干笑了兩聲,繃起臉來。
“呵呵,我知道賀校尉本事出眾,但行軍打仗當以謹慎為先,山戎兵精馬壯,這些年又習得了中原的戰術戰法,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賀云津還要再爭取,可嘴還沒張開,李先善不耐煩地說道:
“此事我自有安排,幾班哨探輪番打聽,賀校尉聽命便是!”
話說到這里,再強爭就只能撕破臉了。出發之前秦維勉特別提醒他要耐心同李先善虛與委蛇,賀云津不想壞了秦維勉的謀算。
接下來的兩天,賀云津格外留意營中動向,他發現李先善派出的哨騎都是往來迅速,似乎并沒有深入打探。他來到帥帳,本想再探探李先善的話,正趕上送來了塘報。
李先善接來看了,賀云津等得焦急,卻見李先善看完便將塘報交給隨從收了,只淡淡說道:“二殿下催促我們盡快救回謝監軍啊。”
賀云津就勢道:“既然如此,卑職愿領命。”
“不急,賀校尉,此時不可輕舉妄動,還是先探明情況再說。”
信使聽了,向賀云津躬身道:“原來您是賀校尉,殿下還有一封書信給賀校尉。”
賀云津連忙展信去看,剛亮起的眼睛卻在讀了兩行之后便黯淡了下去。他放下信,久久不語。
李先善問道:“怎么了賀校尉。”
賀云津將秦維勉的信給他,李先善看完沉吟道:
“這……唉,賀校尉也不用憂慮,想來殿下只是一時急切,因此動怒,并不會當真如此啊。”
賀云津起身道:“殿下行事向來削金斷玉,李將軍你我還是得要盡力而為,方能無事。”
“賀校尉莫怕,這相洲關我是主將,殿下真要降罪也是由我承擔。”
見李先善打定主意拖下去,賀云津也不再同他廢話,心中早已暗自決定,不管李先善的將令,先救回謝質再說。
這種人他在朔州時便見得多了,這么多年官軍仍舊如此,只講個人得失、黨同伐異,不將家國榮辱放在心上。
從李先善處出來,賀云津無歸帳。范得生見他臉色不好,小心問道:
“師父,二殿下信中說了什么呀?”
賀云津展開信,再次認真讀了起來。
“濟之知悉:監軍謝郎,-->>國之棟梁,今陷虜手,多日不返。賊虜逞兇,折我節鉞,此誠三軍之恥!汝何遷延不進,坐視同袍陷敵?此豈安邦之將所為!險爾三日為期,盡起精騎,速斫敵酋!若旗鼓再挫,謝郎不返,軍法俱在,必不汝宥!戒之,慎之!”
那封信字字簡斷,有如摐金伐鼓,連字跡都狠決飛揚,顯然并非出自文士之手,而是秦維勉的親筆。
都說響鼓不用重錘,秦維勉豈會不懂?如今寫下這么重的文字,究竟是把他當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