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維勉是常見賀云津笑的,但不知為何,他覺出賀云津原本并非喜愛笑語之人。就如方才那人端詳兵器之時,眼中便似深潭般幽浚,帶著一種堅硬深沉的孤絕。
“道長喜歡這劍?”
“二殿下所藏的兵刃自然樣樣都好。”
孤絕道人忽然說出奉承之語,但秦維勉并不覺得阿諛,他心知肚明,這賀云津是故意逗他呢。
本來早起有些不痛快,聽了這話秦維勉反倒笑了起來。他令人奉來若谷劍,接過抽出,問賀云津道:
“那劍比若谷如何?”
“弗如遠甚。”
“哦?怎么講?”
“若谷是賀翊的佩劍,”賀云津話中帶著輕微的自嘲,“此人可謂殺人如麻,他慣用的東西,豈會差嗎?”
“道長這話,怎么倒有些欽佩之意。”
“萬萬不敢。只是那尋常的兵器,砍殺數十人必要卷刃。就是一般將領所用寶劍,砍斫百人也必有損傷。賀翊久經戰陣,卻只用此一劍,其堅固鋒利便不待了。”
賀云津說得輕松,秦維勉聽得卻驚悚。此人為何知道得如此詳細?他不由得低頭看了看若谷,那劍完好無損,劍身蜿蜒的紋路似水一般溫婉,并不像一個殺人狂魔的東西。
見他細看那劍,賀云津又道:
“若川谷之于江海,譬道之于天下。大者宜為下,強者宜為弱。這不正是二殿下所信守的嗎?”
秦維勉愣住了。這道人見事為何如此透辟?
屢屢被賀云津道破心事,秦維勉不僅沒有惱怒不安,反而次次感到胸中激蕩。他看向這乍然相識的江湖之人,卻感到一種久違的相知感動。
賀云津道:“二殿下此生——此時武藝如何?可否討教幾式。”
雖說今日相見就是為了練武,真到了拔劍之時,秦維勉還是怵頭,他嘆了一聲,亮劍出招。
好在賀云津并未給他難堪,從架上取下一支劍鞘,陪他過了百十來招。
此人演武之時自是一絲不茍,帶得秦維勉也投入進去。
待得身子熱了,出了些汗,賀云津止住他,問道:
“二殿下招式倒熟練,只是為何總有遲疑之意,難道還怕傷了我?”
秦維勉收劍笑道:
“我知道長武藝超群,恐怕被你看了笑話。”
“那倒不必,”賀云津笑得溫和,“到了戰場之上,大部分敵人都是不如二殿下的。”
“此話當真?”
賀云津點點頭。
“一般士卒所習都不過一些普通招式,連年戰亂,如今新兵更是未及習練便赴陣前。二殿下的武藝雖然一般,但套路熟練,已超過絕大部分兵卒,武器甲胄之精良,更不必說。因此若是戰場遇敵,殿下奮力拼殺便是,不用自疑。”
這話半真半假,賀云津是見秦維勉出招帶著怯意,因此出鼓勵。他感到奇怪,明明此世武藝勝于前世,秦維勉出招怎么反倒不如云舸果敢自信?
聽了他的活,秦維勉臉上這才浮現出平日的神采,喜道:
“聞道長此,我心中可算舒慰多了。”
“敢問二殿下,武藝師從何人?”
“嗐,名家名師,也不知學了多少。我天資如此,學不得大成。父皇怕他們不敢強督,后來便叫大哥教我習武。”
“二殿下常隨太子練武?”
“正是。怎么?”
賀云津雖只見過秦維勛幾次,卻看得出太子的為人。平時習練定是常對秦維勉明里暗里貶損,讓秦維勉沒了信心。
“沒什么。太子殿下想必大有所成。”
“大哥的弓馬武藝自然十分嫻熟。還多虧他肯耐心教我,不然我是連今日所得也不能有了。”
秦維勉是真心感謝太子。他們兄弟幼時自然比旁人好相處,練武之時也沒那么多規矩。何況當時章貴妃不理睬他,若不是有東宮任他隨意進出,他的日子豈會好過。
賀云津聽了只覺更添對太子的恨意。此時秦維勉還念太子的好,這自然有他本性謙良之故,但恐怕更是太子經年的貶損和自夸,讓秦維勉已分不清好壞。
從前他對正航是既親且敬,更惜他家破人亡、孤獨無依,雖然云舸從不自憐,但賀翊是不敢讓云舸再受一點欺侮的。
怎么如今托生皇子,秦維勉連什么是真心待他好都不知道了?
賀云津暗下決心,定要讓秦維勉看看什么才是認真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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