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鼠狼”說:“張二兄,你這副樣子進入作坊,那可不行,就不像個干活的人,未免叫旁人以為你是柊工匠帶來的家屬,或者生出其他猜疑。”他揉開柔軟的毛刷,旋開一只裝著深色膏體的闊口瓷瓶,“我要給你改變一下相貌。冒犯了。”
顧筠點頭,道:“原來你還會易容術。”
燕召道:“一些不入流的把戲而已。人的相貌乃上天所賜,即便鬼神亦不能徹底改變,心細之人,仔細地看,還是能夠認出就是一人。但殿下說,作坊那頭沒有認識你的人,便也不必擔心。”
他拿起毛刷,蘸了深色膏體,落在顧筠臉上,道:“閉眼。”
顧筠如而行。對方涂涂抹抹半天,顧筠睡了半天。馬車停下,世界陷入一片安靜,顧筠精神一松,便忍不住睡覺。這一覺睡來,神清氣爽,顧筠拿過燕召遞來的銅鏡,定睛一看,險些被鏡中倒影嚇上一大跳。
他竟像個三十來歲的男子。
膚色沒有多大改變,但臉色就是一眼看去,很差,黯淡無光,且有些脫皮。他的眼下有了眼袋,眉毛與眼睛,線條銳利起來,凝起神時,顯得有些兇狠。嘴唇微微泛白,下巴有著短短胡須。
顧筠湊近了看,胡須是貼上去的,再湊近了看,臉上看得到一點粉感。看來不能與人靠得太近,不過這個改變,確實牛掰。
顧筠看向燕召:“你與郎君認識多久了?十幾年?”
燕召正在收拾東西,聞,笑著答道:“差不多十五年。不瞞你說,我這條命就是郎君給的。”
顧筠看著對方,對方卻不接著說了。顧筠沒有想要挖掘背后故事,故而并不感到挫敗或者惱火,他放下銅鏡,試探地問:“如果有人想要拜師學藝,你會答應嗎?”
燕召露出特別詫異的表情。他旋即笑了,道:“我不靠這個吃飯,張二兄如果想學,或者張二兄某個靠譜的人,想要跟我學這門手藝,以此謀生,那我是樂意教的。不過先說好了,如果學得差了,對外不要報我的名字,丟不起這個臉。”
顧筠解釋道:“是我想學這門手藝。那就這樣說好了,等到你我都有空時,我來找你學這個手藝。”說罷,倒一杯茶,遞給對方,“師父……”
燕召打斷了,道:“我還不敢做郎君的長輩。”
顧筠只得放下了茶水。
燕召道:“你如果想要感謝我,那就請與郎君好好在一起。”東西收拾好了,燕召提起木匣子,“好了,下車吧。”
顧筠隨之下了馬車。
他們來的作坊是靖陽府內的農具鍛坊。
第81章
柊工匠已經下了馬車。
他被徒弟扶著,站在路邊,一邊唉聲嘆氣,說自己老了,一邊看著那輛更好的馬車停到旁邊,里面的人撩開車簾,跨出車門。
——統共出來兩人。
一個是年輕男子,賈兄賈鳴,一人是頹廢不堪的中年人,他不認識。
兩人一前一后從馬車上頭下來,他們之后,再無他人。
不對?“張匠師”呢?這馬車不是張匠師乘坐的嗎?
柊工匠詫異至極,猶豫幾息,推開徒弟,來到燕召身旁,壓低聲音,道:“這位是誰?那位張匠師呢?”目光掃視四下,依然沒有看到張匠師。
柊工匠心想,張匠師不在,他要怎么去做突火槍零件?
那張匠師連圖紙都沒拿給他。
燕召將手搭在柊工匠的肩上,漫不經心道:“這位就是張匠師了。”
柊工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他……”
燕召道:“他就長這樣。”
柊工匠看向顧筠。
顧筠向他打招呼。
聽其聲音,倒是同一人。張匠師的聲音與旁人不同,柔和干凈,山間溪流也不過如此,叫人聽之難忘。
柊工匠拱了拱手,心想:張匠師是戴了傳說之中的人皮面具?他的腦子轉不過彎,但接受了。除了接受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反正此事也與他和那蠢徒弟無關。
一行人進入農具鍛坊。
作坊里頭,熱氣滾滾,一群光著膀子的大漢熱火朝天打著燒紅的鐵,距離他們不遠,一堆大型輔助鍛打鐵的工具,正在運作,噼里啪啦的響聲組成一柄大錘,直直砸在人的腦袋里面。
再仔細看,作坊地面淌著烏黑的水,黑炭渣子散在各處,亂七八糟的工具堆在角落和石質臺面,整個環境看起來,特別臟亂。
尋常之人乍然進入,難免會有幾分不適。
柊工匠不動聲色觀察顧筠。
對方淡定地穿過這片雜亂的環境,隨后,客客氣氣地請作坊負責人,帶他四處轉看,中間時不時詢問一些鍛打鐵物的問題。
這等舉動,憑借柊工匠多年工作經驗來看:這個張匠師絕對不是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書生。
郊外的房屋里頭,柊工匠等人和顧筠談過后,對顧筠的看法從一個不懂火器的毛頭小子,變為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書生。
看法的轉變并不完全源于對方外表與氣質,更多源于,對方同他們說起火器的來源、作用……又從此聊到他們對于一些事情的看法時,骨子里頭透出的那股認真考究、文質彬彬的氣息。
士農工商,他們作為工層階級,雖然只是偶爾能夠接觸到其他階層的人,但時間久了,眼力勁兒練了起來,總能大差不差看出對方身份。
前面的看法和后面的看法,并不影響他們的結論——這位“張匠師”弄不成什么火器的。
在此之前,-->>郎君已經集結一批相關工匠,日以繼夜,研究這個東西。他和他哥,正是這群人里面拔尖的存在,由于研究久久不見成果,前幾個月,他們和其他人都被送回老家。
此次回來接著做事,一是郎君特意派了人來請他們,到底要給面子,二是郎君金開得很高,如果能夠干上幾個月,孫子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