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峰因為燥郁輕輕彈動,目光直直看著人,等到對方緩過來,他捏著濕手帕一角,給人擦去嘴角污漬,低低問道:“要不要漱口?”
顧筠捂著肚子,輕輕點頭。
朝懨示意李瀾去把馬車里頭的茶水拿出來。顧筠就著朝懨端著茶杯的手,含了幾口茶水漱口,又含了幾口隨后遞來的清水漱口,確保口中沒有異味,他撐著對方手臂,想要起身。
朝懨扶住了他,道:“我抱你回去。”
一側的李瀾工具人的作用發揮得很好,他接過了朝懨騰不出空來放的茶杯,并吩咐其他人:“都轉過身去。”說罷,他自己也轉過了身。
顧筠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舉動,拒絕的話在嘴里滾了又滾,覺得實在沒有理由說出口來,他同意了,并且在被打橫抱起來后,主動靠在對方懷里,摟住了對方脖頸。
打不過就加入。
朝懨垂下了眼,朝他看來。
他的眼皮較薄,有著褶子,向下垂著時,長而濃密的睫毛像一把微卷著刃的利刀。
顧筠有種被刮下兩片肉的感覺,縮了縮脖子,逮著一個空隙,再次看去,只見對方的眼神平和無比,他又安了心,放松了神經。
他的反應不大,但一直觀察他的人幾乎是片刻就能察覺。
朝懨簡直要被氣笑了。
他難道吃人不成?與那和尚能夠肆無忌憚地打鬧,與他卻是小心翼翼,緊張兮兮,以前的膽子哪里去了,只因為他的身份?他要怎么做才能走進對方心里?難道他還不夠好嗎?
此時,朝懨不得不承認自己和自己次妃之間,有著無形隔膜。
他敏銳地察覺自己不能打破這層隔膜,即便最后對方因為他對他的好而心甘情愿留在東宮,或者動心。
因為這層隔膜來自他們生長環境的不同——隔著一段不算遠的距離,他這次聽清了顧筠和那個和尚的談話,音色好聽,但不是宣朝官話,也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種語。
結合顧筠從前的異常,可以肯定對方不是宣朝之人,他的出身或許不比他差。從他出現的地方來看,對方或許來自北方某個國家。
朝懨靜靜地想,他其實并不愿意將顧筠同細作劃上等號,或許只是北方某個國家的貴公子。家里犯了大錯,被判刑了,南逃避難。
和尚,一個尚未開化,不知分寸,在顧筠心里有些重量的野人罷了。
他輕輕把人放在鋪有織錦軟墊的座板上面,自己坐在一側,按著對方腦袋,偏著枕在自己肩膀上頭,道:“睡會吧,一會就到東宮了。”
顧筠聲音細微,應下了。
朝懨摸向他的額頭,有些燙,果然著涼了。應是在亭子那邊冷著了。顧筠不懂事,那和尚也不懂事?當時隔著一段距離,他就感知到了些許涼意,只是不好出去提醒。
顧筠整個人都蔫巴了。
朝懨看著這樣的顧筠,前幾天開始,陸陸續續積攢起來的火氣,終究散了。
思念故土與家人,偷著去見和尚,正常,畢竟來自同一個地方。他給的東西給了和尚,也是正常,都送給對方,任由對方處理了。
對方沒有什么錯,他與他置什么氣?
與他置氣,豈不是表明自己輸得一塌糊涂?他是太子,未來會是君王,為此有過一次失態就夠了,不能再多。
再有隔閡又如何?無論如何他都如愿以償了。可是,他不應該擁有最好的嗎?
朝懨舌尖舔過尖利虎牙,痛意之間竟有幾分楓楊枝條折斷后,溢出的汁液味道,初嘗微甜但回甘苦澀得很。
他往對方額頭上面搭了一條打濕的手帕,抬起手臂,摟住對方,讓對方靠得更加舒服。
顧筠緊閉眼睛,嘗試入睡,除此之外,再無更多可以緩解不適的辦法。臨到東宮之前,他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半個人都窩進朝懨懷里。
朝懨撤掉手帕,再次摸向他的額頭,似乎更燙了。他重新放了一條打濕的手帕,敲了敲車簾旁邊的車壁,示意走快些。
顧筠被這聲響擾得有些煩躁,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袖,含糊不清,道:“別吵。”
朝懨應好。
顧筠舒心起來,但仍然沒有松開對方的衣袖,半盞茶后,感覺不到搖晃了,大約到了東宮,不過他沒有精力睜眼去看,懨懨地靠著朝懨,過了一會,迷迷糊糊之間,他感覺自己被放到了一個柔軟的地方,大約是床,嘗試翻了一下身,果不其然。
他把頭埋進松軟被子之中,呼吸產生的熱氣濕濕地撲到臉上,他清醒了幾分。
不過片刻,又迷糊起來,耳邊傳來一個年邁的聲音,話里話外都在說他身體太弱,易著風寒……這是一個太醫。
顧筠迷迷瞪瞪地想,想了一會,腦子徹底轉不動了,最后在一股酸澀苦味之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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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懨放下空空如也的藥碗,命人送走太醫,走到床邊,給人壓實了被子,坐在床頭,定定看著側臥著的人。
對方眉頭微微蹙起,睡著了還在煩心什么事情。他垂下手,指腹按住對方眉頭,輕輕揉開了,彎腰在對方臉頰親了一下,走出暖閣。
“李瀾。”
“殿下。”李瀾自偏殿門口,默默走來。
朝懨道:“慈寧寺有個教僧,明天晚上我要在東宮見到他。”
李瀾應道:“是。”
朝懨道:“客氣點。不過如果對方不愿意,那你看著辦,一個野人罷了。”
倒是第一次聽殿下這樣犀利地評價一個人。李瀾斜乜一眼暖閣方向,低下了頭,道:“屬下明白。”
第66章
朝懨出了偏殿,趙禾跑了過來,告知他一件事情。“張寺卿早些時候來了,不知殿下是否回宮,已經安排張寺卿和孟少-->>卿歇下了。”
朝懨詢問趙禾,兩人見面之后,可有談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