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
假期前一周剛好是顧輕舟發薪水的日子,可謂雙喜臨門。
除了剛住進來那天,他其實對和溫執意同居這件事并沒有實感。溫執意有意和他錯開出門時間,而他的下班時間本身就要更晚,每天他到家的時候溫執意基本已經睡著了,房子里靜悄悄黑黢黢,只有院內樹上的燈亮著迎接他。
方廷和鄭君蘭的單子提成都要下個月才發,這個月他只拿了八千出頭。進門后顧輕舟先對著客廳墻上的租房協議站了十分鐘,思索著溫執意拿不到錢會不會直接把他掃地出門。
他想了想,留下一點生活費,轉了六千給溫執意。從前溫執意是不管他的錢的,發了工資還會轉他一筆,說是“共同儲蓄”。今時不同往日,他終于還是淪落到了和葉予庭同樣的境地。
“這些你先收著,剩下的下個月我想辦法補齊。”他在輸入框里敲下這么一句,還沒發出去,溫執意卻突然轉回來一筆錢。
一點機會也不給,立刻就要攆他走嗎!顧輕舟在國慶假期前去搶銀行和用情感咨詢服務敲詐勒索方廷之間搖擺,定睛一看,溫執意轉回來的錢少了一點,金額四千五百。
射燈投下的小山丘罩在那張略顯潦草的手寫協議上方,白亮的燈光里,顧輕舟終于看清楚,租金處的“20000”最后一位上多了細細一道橫線,不知什么時候被劃掉了一個零。
溫執意的數學肯定沒問題,多轉回來的五百又是怎么回事?
不待他發問,聊天框里蹦出三個字:“全勤獎。”
顧輕舟果斷點了收款,“哥哥,你人真好。”
溫執意沒理他,但他就跟院子里的太陽能燈泡一樣,給點陽光就燦爛,動力滿滿地發去騷擾信息:在干嘛,睡了嗎,漫漫長夜好冷啊,真的不理人家嗎。
如此堅持了十分鐘,終于被溫執意拉黑了。顧輕舟干脆跑上樓,長長的走廊里兩排房門緊閉,不遠處一扇門嵌了磨砂玻璃,暖黃色的燈光從里面透出來,顧輕舟象征性敲了兩下。
“不許進。”
他推門而入,結果這房間不是溫執意的臥室,是浴室。溫執意正在系浴袍的帶子,頭發濕漉漉披著,瞪他的眼神極其沒有殺傷力。顧輕舟毫無誠意地道歉:“不好意思,聽成請進了。”又指指門把手,“這門也沒鎖。”好像全都是溫執意的錯。
溫執意拿毛巾胡亂擦著頭發:“你最好說一件明天就會過期的事。”
顧輕舟不假思索,“你怎么洗澡還有功夫拉黑我?”
發梢不再往下滴水,溫執意把毛巾扔進臟衣籃,繞過他向外走。顧輕舟攔住他,“你說答應我一個條件,記得嗎?”
溫執意瞇起眼睛,睫毛上掛著兩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我只是洗了個澡,不至于腦子進水。”
顧輕舟看著那兩顆水珠慢慢滑下來,一步步向前靠近。溫執意下意識后退,很快就碰到了洗手臺,“你想干什么?”
門被帶上了,水汽散不出去,周遭空氣潮濕而悶熱。顧輕舟俯下身,兩臂圈住他身體,“你說呢?”
“到底是我提條件,還是你?”溫執意伸出食指點點他肩膀,示意他退開,然而顧輕舟只是一昧逼近,視線從他眼睛滑到浴衣領,比水汽要熱一點的呼吸撲在他嘴唇,“我要什么小溫哥都給嗎?”
溫執意淡定地攏攏領口,“心肝脾肺,既不整裝也不零售。”
顧輕舟學著他的樣子戳戳他左邊胸口,心口上方位置,“口是心非。”接著那只手轉向墻壁上掛著的吹風機,摘下來替他吹頭發。
氤氳霧氣里,他們誰也沒再說話。無論是顧輕舟還是顧川,不開口時都是很迷人的。那是一張輪廓分明的臉,眉眼處著墨極重,像夜色里連綿的山,但山谷并不寂靜,隨時會掠過一陣凜冽的風。遇見顧輕舟之前和之后,那種近乎侵略感的生命力他沒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感受過,而這才是眼前的人最占便宜的地方。
溫執意別過臉,對上墻上貼的鏡子,他看著里面的人,里面的人同樣盯著他。其實不仔細看很難發現他已經三十歲,他還和二十多歲一樣,瘦削,蒼白,但那雙眼睛的確老了,時間好似一張拋光紙,六年來日復一日在上面打磨,使得眼眶微微凹下去,瞳仁也暗淡了,顯出一種麻木的漠然。他忍不住想,顧輕舟三十歲時也會有一雙疲憊的眼睛嗎?
身旁那張年輕的面孔上沒有答案。顧輕舟只是很輕快地說:“那就先欠我吧。”
當晚溫執意做了一個夢,夢里一輛推土機從門前開過來,轟隆隆撞碎院墻,院子里那棵紫杉攔腰折斷,然后推土機開進正門,把整棟房子夷為平地。他站在一邊,覺得應該進去找誰,可是想不起來,急得汗水從眼睛里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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