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是站在后臺看完的,對臺下的人來說,溫執意在對岸徘徊求而不得,但是在他的視角,溫執意才是那個“宛在水中央”的人。別人鼓掌,他只有心跳。
作為壓軸節目的《雷雨》沒什么好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樸園貼胡子的時候貼成了卓別林的,他一開口臺下就爆笑如雷,葉予庭書也不看了咔咔給他拍照,十分鐘后顧輕舟脫下長衫做回自己,等他收拾完道具,后臺的人早都散了,也不見溫執意,他下臺他上臺,兩個人都沒搭上話呢,顧輕舟只好頗為遺憾地往外走。
余光瞥見一抹藍色,他其實快走到出口了,又折回去,其他道具基本都被收起來了,只有那塊充作河流的藍布被草草丟在地上,他想著在水一方的溫執意,于心不忍,彎下腰想把布條撿起來,中途卻突然對上一雙沉寂的眼睛。一堆雜物中間,溫執意靜靜坐在裝道具的紙箱上看著他。
“嚇我一跳。”顧輕舟后退一步又上前,“你怎么不叫我。”
溫執意回答得很敷衍:“忘了。”
在干燥得只有浮塵的后臺,顧輕舟又看見那個雨天,溫執意一定是被什么傷心事淋到。
“哎,溫甜心。”顧輕舟裝作認真研究那塊布的樣子,“你說,《蒹葭》里那個人干嘛不直接游過去?”
溫執意很勉強地笑笑,臉色蒼白,“也許那條河是忘川呢,有些河流就是無法跨越的。”
他快被澆透了。顧輕舟邁過那塊藍色道具布,站到他身前。
“那我跨過來了。”
“我是小船,沒有我渡不過的河。”他彎下腰,看著溫執意的眼睛:“我載你過去。”
溫執意怔住,顧輕舟夸張地搖搖頭:“算了,你不想見我,那我回去吧。”
他作勢后退,溫執意拉住他,虎口緊緊扣在他食指指骨上,“不要跳來跳去,會踩臟。”
“溫執意。”顧輕舟抬手,嚴肅地把罪證舉起來,“你怎么牽我的手啊!”
他像是無比介意,溫執意松開,卻被他反握住,“我還沒談過戀愛,就被你摸了,你要負責。”
溫執意慢慢、慢慢地把手從他手里抽出來,溫軟皮膚滑過他掌心,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扯平了。”
第27章
十七歲:約會
考完最后一場,溫執意被班主任叫住。
“假期七班和八班的老師會一起給大家補習,在興慶里那邊,你來參加好嗎?”馬上要升入高三,各個班老師都在組寒假補習班,班主任拉著他遠離教室,低聲說:“你家里的情況老師們都清楚,費用方面不用擔心,不要跟其他同學講就好。”
“謝謝老師,但我假期有事,不在長臨。”溫執意誠懇道:“真的謝謝您。”
班主任嘆了口氣,“那你自己在家也要好好安排預習和復習。”走之前拍拍他肩膀,“要是家里有什么困難,就和老師說,知道嗎?”
她走后溫執意自己在走廊里又站了一會兒,從被拍過的那邊肩膀開始,緊繃的脊背慢慢漏氣。他取下墜著身體的書包,拎在手里下樓。
有人從背后輕輕拍了他一下,隨后手里一輕,顧輕舟不知什么時候推著自行車追上來,拿過他書包掛在車把上。顧輕舟問他上不上補習班,說他打聽過了,學校好多補習班都在興慶里,感覺寒假就是換到興慶里上學一個月。
“不去。”
哦,顧輕舟垂頭喪氣地應了一聲,溫執意被他傳染,后知后覺為拒絕了老師的好意而惋惜。
但他沒撒謊,撇開他那點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假期也幾乎排滿了。溫執意翻開隨身攜帶的小方塊本子,他的業務范圍很廣泛,家教輔導筆記出售作業代寫,而且他怕遇見熟人。只接郊縣的工作。他寒假排了三家的家教,過去路上就要一個半小時,算上外婆留下來的錢,足夠覆蓋他下面一年的生活需要,以及,讓他在這個假期無暇去想別的。
隔壁鄰居至少叫了七八人到家里打牌,城中村里的筒子樓隔音很差,撲克牌被摔在桌上的聲音都聽得清楚,更別提男男女女三五不時的大笑和叫罵。他把門口的一道鐵格柵一扇木門打開又關上,回到鞋柜邊的小桌上,本子最新一頁“住宿費”一項原本被勾掉了,他又重新寫在下面。多找一份家教好了。
找是找到了,第四戶人家沒有前三戶挨得那么近,在東北方向,他的往返路程又要多出兩小時。不過那家人很慷慨,愿意給他報銷車費。他一早帶著兩個芝麻餅出門,講六個小時課,中間在車上把芝麻餅吃掉,有時候剩一個再背回來,到家天就黑透了。他只開一盞小臺燈,在房間里唯一一張桌子上寫作業,他又累又困,房子里還很冷,城中村沒有集體供暖,他一般不舍得開電暖器,寫到后面手指凍得僵硬如火柴。如果不是答案也能賣點錢,他真的不想寫。為了縮短這種痛苦,他花了三個通宵做完。
白天他連趕路的時候都在睡覺,什么小車小船,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但等到晚上,穿過一條被平板車、紙箱、玻璃瓶生生擠成單行道的巷子,三步一閃的老舊路燈下,顧輕舟又跑進他腦子,有時在雨里跑,有時叫他摘石榴,有時投籃,有時帶著雞蛋灌餅。
今天推著一輛自行車,站在巷口等他。
“溫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