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乍一看你們長得還挺像的。”
像他們這樣的親傳弟子,多多少少都聽過衛常在的來歷,若不是知曉他父母皆已亡故,怕是都要誤以為他們二人是衛常在的親生父母……
但不管怎么說,這也太像了。
衛常在靜靜看向二人,唇角微抿,眼中的起伏已如燼火平息,他向衛夫人略略頷首,
旋即收回視線,眼睫壓下,只道:“世間這么多人,總會有長得相似的。”
他聲如珠玉,泛著一種特別的涼意,這聲音驚醒了衛夫人,她此時才回神,驚覺自己可能多想,面上帶起幾分勉強的笑。
“看我都恍惚了,仙長確是認錯了,我身子不好,能有一個孩子就已是上天眷顧,他如今正在家中等著我們,這位……小仙長,應當只是巧合。”
衛常在這時才抬起眼眸,神情已恢復如常:“嗯。我父母已經亡故了。”
只是在面對那雙盈盈雙目時,他頓了頓,還是斂回目光,游離的視線落到林斐然的肩頭,只見玄衣上有一道打斗過的裂痕,幾縷發絲在縫-->>隙中轉動,像是她轉過頭來看向他一般。
他微微抬眸,恰巧撞上林斐然的視線,如同夜下清泉一般,澄澈地映出他的神情,其中沒有一絲雜質,她既不擔憂,也沒有逼迫。
就像張春和說出真相的那一夜,她也是這樣的目光。
衛常在緊繃的思緒忽而放松下來,她此時正站在他身前,從衛氏夫婦那里傳來的燭火光亮刺目,被她遮擋大半后,倒是好受許多。
此時眾人無聲,誰也不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秋瞳的目光不斷在兩方來回,神色并不好看,她甚至開始搖頭。
“不對,這不對!”她上前一步,不知想到什么,她聲音飛快,“衛常在,這其中一定有誤會,他們分明就是你的父母,你給我看過畫像,我不會認錯!”
衛常在轉眸看了她一眼,雙唇微張,但還是靜了下來。
反倒是常青納罕:“畫像?秋瞳師妹,你是不是記錯了?我聽我師父說過,小師兄自貧寒之家而來,父母被妖獸啃噬而亡,怎么會有錢去畫像?”
在道和宮的弟子中,他與衛常在已經算是熟悉,還曾聽他說過不大記得父母的模樣,如此便更不可能會有一張畫像。
秋瞳雙拳微握,她看向衛常在,又想到荀夫子方才那番話,心中已是在顫動:“我不會記錯,我與衛常在成親后,他便拿給我看過,我們還一起拜了畫像,那絕對是真的。”
常青一怔,音調都拔高不少:“什么,你們成親了?!”
“沒有。”衛常在這時候才開口,卻也只是回答這兩個字。
另一旁的衛氏夫婦更是訝異:“小仙長的道號也是常在,本家也姓衛嗎?怎么會……”
秋瞳正要點頭,便又聽到后方傳來衛常在的聲音:“是,巧合罷了,二位不必多心。”
衛母卻沒有聽完,她上前幾步,幾乎逼近衛常在身前,他微微側身后退,于是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個林斐然。
衛夫人看了林斐然一眼,還是停下腳步,但視線卻緊緊落在他面上。
她眼中倒映著衛常在的模樣,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和他相像的鳳目中已然浮現些許不可置信,她沒有貿然上前,而是轉頭看向荀夫子。
“夫子,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們的臉怎么會變得越來越像這個孩子?”
荀夫子嘆息,他走上前來,只道:“還請二位挽起衣袖,我想看看你們的臂上有沒有一道云紋。”
這樣的巧合實在太巧合,誰都忍不住在心中嘀咕,就連常青的眼睛都慢慢瞪大,今晚真是一雷接一雷,驚得他下巴都合不攏,他都不知道如何才能表示心中的震驚了。
衛母與衛父不是蠢人,自然也對此有了別樣的猜想,他們心急地看了衛常在一眼,急忙走到荀夫子身前,各自撩開衣袖檢查。
秋瞳也不知想些什么,立即上前觀看,似乎比這二人還要焦急。
林斐然看著他們,眉頭微蹙,指尖輕輕摩挲起來。
從畢笙那里知曉去往云頂天宮的通路時,她便發現了一點不對,心中有所疑慮,所以將此事率先通過傳聲的術法告知張思我等人,請他們先行準備,故而幾人才會留在此處。
可她沒有想到,他們會將衛常在的父母也一并帶來,但他們能夠到場,的確是最好的證明。
忽而間,一只手搭上自己的右肩,既輕又重,林斐然轉頭看去,肩上的發絲便微微繞上那只手,如霰也一并回眸,目光落到那只手上。
衛常在垂著頭,手緊緊壓在她肩頭,壓下的眼睫顫動,看起來并不好受。
“……你怎么了?”她問道。
衛常在確實不好受,從見到衛氏夫婦二人的第一眼起,他就有種眩暈心悸之感,心湖似乎也在顫動,但尚且還能忍受。
直到衛母走上前來,以那樣的目光看向他,這種眩暈頓時淤堵在喉口,然后墜墜壓在心上——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那對將他養大的父母。
想到了村落中的寒雪,想到了溪邊冷硬僵死的魚,想到了那一片漫出的血色。
村落被妖獸入侵,喊叫遍地,他名義上的父母放下了落在他身上的鞭子,尖叫著轉身抱起幼子在屋中顫抖躲避,彼時的他已經認識張春和,甚至知道他就在村外的竹林中。
可他沒有去,他就這么站在墻角,面無表情地看著二人,眼中沒有驚懼、厭惡,只有漠冷與麻木。
他看著他們被獸蛇拖出,一口吞吃掉一條腿,看著妖狼躍墻而入,如同咬下一顆脆瓜般,爽快吃掉其中一人的半個頭顱,又有火鳥從半空掠過,利爪抓走了露出的肥腸。
他有黃符護體,不受侵擾,但他只是這樣看著,直到血色漫至腳下,終于,連呼吸變得冷凝起來。
塵封已久的回憶再度涌來,幼時的過往就如同冰窖中腐爛的瓜果,腥冷惡臭,但他就是吃這樣的東西長大,從不覺得有異。
方才那個女人的目光,就像是浸滿了綾羅的水,明明哪一處都十分柔和,但潑到他身上時卻十分滾燙。
他不習慣,不理解,甚至有種幾欲作嘔的不適。
“慢慢……”
他壓著林斐然的肩膀,喘|息一聲,像是終于恢復一些。
“不要讓他們知道,我生來就是一人,他們的孩子也不是我,不必再與我有什么牽連……他們已經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孩子了,不要告訴他們……”
他幾乎是只有撐著林斐然,才能繼續站下去。
遺失多年的孩子再度相逢,如此溫情的戲碼,他卻沒辦法接受,但這里的人都不會理解他,只有林斐然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饑饉太久的人,早就已經潛移默化變了身心,沒有辦法再吞下珍饈。
林斐然看著他,默然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又轉眼看向正在檢查的荀夫子,于是開口:“夫子,他們身上應該是有這樣一道云紋的。”
話音落,她感到肩上的手攥得更緊,但她沒有回頭去看,不出幾刻,荀夫子果然在兩人臂膀上找到那道云紋,只是印記十分淺淡,若不細看,幾乎不會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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