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主……”
伏音怔然看去,渾身驟然一松,裂開的皮肉漸漸停了下來,可他眼中卻露出幾分痛苦。
同畢笙一樣,他當真在追隨道主,他是真的認可眼前這人,只是自己的一切與伏霞相比,都沒有她重要。
但他還是心防松動,忍不住將緣由說出。
“我沒有辦法……輪回數次,境界雖有提升,卻始終沒有太大進益,然而伏霞卻日漸虛弱,她等不了太久了……
永夜之下,我也不知將來會是什么光景,她還這么小,怎么能堙滅在這樣的亂世之中……”
說到此處,伏音雙目微紅,已是涕然。
重生數次,他的心境確實有所松動,也屢屢破境,但并不足夠將伏霞分離出來,時日一長,他心中亦有所感,他如今的境界已經到頂,很難再破。
即便沒有現在的永夜,僅憑他自己,他也幾乎不可能再讓伏霞行于日色之下。
前后無路,他又怎么能拒絕林斐然。
“當年約定,也算是我沒有做到,如今湮滅在即,一切或將定局,你走罷。”道主起身離開,“云頂天宮已經不再需要九劍。”
畢笙立即看了伏音一眼,蹙眉道:“就這樣放他離開?!若是讓其余教眾知曉……”
“畢笙。”道主打斷她,回首看去,“我出世之日,世間將不會再有密教。”
伏音沒有動身,畢笙也并不打算讓他如此輕易離去,她看了伏音一眼,動手將他擊倒,隨后問道:“道主,那這張靈網怎么辦?難道丁儀也要放過嗎?”
道主停下腳步,青碧的竹杖立在白色的神殿前,頗為醒目。
“他的愿望我已經達成,種下一粟,收回一粟,他留不下。”
畢笙心中自有更在意的事:“那林斐然……”
道主回過身,左目仍舊空無一片,右眼中的烏眸看向她,平和地開始復盤。
“林斐然迄今已經知道許多。
飛花會之行,她知曉了靈脈之事,張春和逝世,她知道了重生一事,洛陽城之行,她知曉了輪轉珠一事。
我甚至能感覺到,另一只天目就在她眼中,她之所見,與我之所見,已然只差分毫。”
就像是一盤云霧繚繞的棋局,以世間為棋枰,生靈為棋子,二人其實早就在不知曉時開始對弈。
她眼中或許迷霧重重,不知全局,甚至從開始便是一無所知落座,但她的每一步卻都走得穩妥,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而他眼中的棋枰,看似一覽無余,其實仍舊有一處模糊之地。
在最初之時,沒有察覺到林斐然的出現,沒有見到棋盤對面已經有人落座,以至于他還在閑敲棋子之時,她便已經率先執黑,落下變動的一子。
讓林斐然奪了先手,便是他最模糊的地方。
聽他如此開口,畢笙遲疑片刻,遂道:“如今您的身軀已然穩定,不若……我這便設法將林斐然擒來,先行為您換上靈脈?”
道主看她,搖了搖頭,他抬起手,兩指微并,作出捻子之狀,在虛空中游移,始終沒有落下。
“她早就知道你我要靈脈,所以前不久便孤身出現在原野,鉤直餌咸,卻不得不咬,若不是我那時太過虛弱,你或許早就去了,這便活了她的‘氣口’。
好在你沒有去。”
“眼下唯一的氣口斷開,于是便成了僵局——如今她不知如何動作,我們也沒有辦法出手。”
畢笙一時語塞:“我若趁機……”
“你沒有機會。”
他抬眸看向畢笙,耳邊碎發微動。
“她如今得眾人青眼,有了師祖相助,百宗歸心不說,身旁還有一只無我境的孔雀,一道擺不脫的影子,一個……不會離去的劍靈。
不論你帶多少人,都不可能趁機將她拿下。”
畢笙目光閃動:“可若是這么僵持著,我們不去,她也尋不到云頂天宮,一直沒有天地靈脈,沒有足夠的氣機,到了時日,您如何出世?”
道主遠眺而去,抬手一揮,天幕上的夜色褪去,重回日光暖云。
“博弈,便是向死而生。她可以設餌,我們為何不能?棋盤之上,亦有我的幾道氣口。”
他先是閉目,后又緩緩睜開,右眼中一道金光閃爍而過,漸漸映出一道躺下的身影,但只是出現片刻,很快眼中便恢復原樣。
這一眼似乎用了他太多氣力,原本蒼白的面色愈發清減,他撐著竹杖,勻了幾息呼吸。
“她此時不在洛陽城,你趁此時候,去見丁儀,然后……”
他的體力已經無法支撐他開口,于是他只好以寫代,將心中所想以靈力寫出,待畢笙仔細看過后,便抬手散開靈光。
……
“去罷。”他擺了擺手。
畢笙提起暈倒的伏音,轉身欲走,卻又止住腳步,仍有些猶豫:“您確定要見這么多人?”
道主撐著竹杖,緩步走進神殿之中:“林斐然很快便會想到這一步,所以我得先落子,更何況,皆是久聞大名之人,我能存活于世,也多虧了他們,是時候見一面了。”
第316章
中州,
仍舊是鳳凰臺內。
林斐然坐在花草之中,面色冷靜,如霰坐在對側,
不時抬眸看她一眼,兩人之間浮動著一張極長的宣紙。
她正執著一支墨筆,
神色專注,不顧面上和手中的墨痕,
不停在紙上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