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兩手搭在膝頭,仰頭深吸口氣:“我原本是打算去找張思我的,就像師祖所說,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但剛才看到那些人,我又不確定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去找張思我能做什么。
……如霰,我不知道接下來要怎么做。”
她找不到突破口,甚至生出一種窮途末路之感,這還是第一次。
林斐然隱隱有一種感覺,她和道主,就像是兩位在迷霧中對弈的棋手,似乎從她決定下山開始,她便已經拿起一枚棋,看似是因情愛奔逃,與此無關,但其實棋局已然展開。
她蒙在霧里,不知不覺中落了第一子,于是盤上風云驟起,局勢開始變化。
直到二人定下賭約時,她才將將窺到這方棋盤的模樣。
盤上一黑一白,她執了黑,雙方所落的棋子不多,絞殺卻十分激烈,步步驚險,但她卻還未將迷霧全部撥開,只能一點點試探落子。
走到現在這一步,一切仿佛已經定下,她已然陷入僵局,對方卻仍有幾處氣口。
“……我原本布下聚靈陣,是想要以自己的靈脈為賭注,逼迫畢笙現身,再通過她尋到云頂天宮的入口。
可走到現在才知道,這一招早已經被堵死。
我斷了他們的氣機又如何,他們要的氣機,只需一場雨便能夠如數收回,屆時,或許所有人都會堙滅在這場雨中,我的靈脈便是囊中之物。”
林斐然垂著頭,兩手抱著。
“這場雨迫在眉睫,丁儀布下的羅網又能夠撐多久?我又有什么樣的辦法能夠阻下這樣一場雨?”
尚在齊晨院中時,師祖便按著她的肩,靜靜看著她道。
“斐然,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這場雨落盡之日,便是一切終局之時。
棋子一直在你手中,我們誰也無力干涉,但是要記得,你手中還有我們,還有朝圣谷,不論如何,這會是你最好的助力,不論如何,我們始終與你一處。”
因為她是唯一的變數,因為她是這場棋局的操盤者,所以一切全憑她來落子。
師祖所便是落子無悔,不論她怎么下,他們都不會后悔。
林斐然又想到朝圣谷,離去之前,諸位圣人站在群峰之中,靜望她離去,那枚風車被她插在谷中,只待一陣風來。
……
如霰抬手搭上她的后頸,低頭和她額心相對:“要不要和我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安靜想想?”
“哪里?”
“鳳凰臺。”他直起身,眼含笑意,“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嗎?既然現在一切停滯,你又始終沒有思緒,不若去那里,說不定會有其他思路?”
林斐然目光微動:“那里不是已經被你燒了嗎?”
如霰一笑:“確實,不過我燒的是人,這么多年過去,人不可能再活,里面的靈花靈草卻還會再生,拋開人不談,那里的景色可是十分好的。”
林斐然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點了頭:“那就去待……一個時辰罷。”
她現在確實需要去一個更為安靜的地方,暫時歇息也好,躲避片刻也罷,她需要一個去處。
“只待一個時辰?”如霰挑眉,“一切隨你喜歡。”
鳳凰臺是一個十分隱秘的所在,需要法印才能打開,前往的途中,果然如同她當初夢見的那般,在一片廣闊的原野中,矗立著一棵幾乎通天的巨樹,入口就在樹中。
如霰似乎也很久沒有回來過,他帶著她走入樹中,有些不熟地撥開垂下的枝干,帶她踏上那片松軟的土地。
眼前是十二座倒懸山,一股飛瀑從最高峰涌出,順流而下,不斷經過下方每一座山,最后落到地面,匯成一片湖泊,湖面倒映二人的身影,靜謐無聲。
當初在夢中所見,這里已然被一片烈焰吞噬,靈植化作焦土,地面積蓄著血水,清泉泛紅,如今卻已經恢復原狀,靈木叢生,花草繁茂,山上的屋舍全都爬滿綠藤。
如霰抬手,點點水珠懸于指尖:“生機是最難得的東西,野火燒盡,春風又生,與之相比,人太過脆弱。”
林斐然看著這幾點水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向眼前之景,沉吟著思索片刻,隨后想起什么似的,揚眉一笑,上前說了一句咒。
霎時間,一陣風卷過,腳邊的花草全都昂首起來,像是被什么托住一般,直立著微微飄搖起來。
他回頭看向林斐然,碧眸中泛著微瀾,隨后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低聲道:“——,跟我來。”
林斐然不明所以伸出手,卻見如霰拉著她,足尖輕點,二人便如一枚輕羽般飄然而起,然而他并沒有用任何靈力,但就是這般帶著她在空中浮動。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下方,這感覺又和御劍或是御風不同,是一種由內而外的輕然,好像真的化成風的一部分,在空中蕩漾不落。
“這是什么?”她忍不住問出聲,眉頭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緊皺,神情松快不少,“你用了咒?你們不是不能輕易動用嗎?”
“是也不是。”
如霰望向前方,雪發在風中拂動。
“這里以前就生活著很多、很多像我這樣的天行者,我們生來孱弱,無法修行,要想在這樣的倒懸山來往,十分不易,于是悄悄用咒搭了一個特別的法陣,只需說一句不傷根本的話,便能化風來往。”
林斐然很敏銳地捕捉到里面的用詞:“很多天行者?為什么是悄悄搭的?”
如霰回頭看她,但笑不語,拉著她的手卻已然放到她腰間,林斐然佯裝無奈地嘆了口氣:“好罷,那啟動這里的咒是什么?”
“——”他低頭在林斐然耳邊說了一句晦澀的咒,然后解釋,“用人族之語來說,便是‘隨風而去’。”
“這句話沒有任何意思,只是我們的一個向往,所以不存在下咒,也不會傷及我們。”
他看向這十二座倒懸山,眼中帶著少見的懷念與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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