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常英收回目光,含笑道:“如此多的胭脂丹,想來是可以養好的。”
有了橙花一事在先,薊常英的病重也有了眉目,林斐然心中的大石陡然松下許多,就連面色也比先前好上不少。
她舒了口氣,一屁股坐回原位,臉上也帶了些笑意:“如此,便可以看看沈期的回信了,師兄,你沒有說出口的那些話,其實早在我設想之中,是何結果,看過這封信后便有定論。
你看——”
她將信紙推出,左右兩人一同俯身看去。
信上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只是有秘法遮掩,十分模糊,故而看起來像是一個個圓融的墨團,墨團之下,是一道極為顯眼的墨痕,就像是收信時不小心劃過的一般,但又顯得十分刻意。
“師兄可曾知曉,道主曾助人皇奪舍續命,想要借此令凡人生出靈脈一事?”
薊常英眉頭微蹙,思索片刻后搖了搖頭,倒是有些意外:“我們幾人雖然同為幕僚,但都已不是愣頭熱心的少年人,大家平日里往來不多,而且每個人做的事都不大相同,并不互通。
皇城之事,向來是丁儀負責,他很少出現在議會,雖然同樣歷經幾世,但我與他并不熟悉。”
他頓了頓,又想起什么:“不過,我倒是曾經聽師尊提過,丁儀從兩界大戰之后,就一直在思索如何能讓凡人也生出靈脈,如今好像只余他一人在鉆研
……難道是通過奪舍?”
“應當不是。”林斐然指向信中小字,“雖然是人皇奪舍,但真正開始修行的人卻是沈期,不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生出靈脈,尚不明確,至少離了輪轉珠,他便沒法使用靈力。
師兄,你在密教多年,可曾聽聞輪轉珠一物?”
在聽到輪轉珠三個字時,薊常英神情微動,顯然是想起了一起往事,他看向林斐然,欲又止。
她當即明白了什么:“如果與你的咒有關,那便不必說了,師兄,看信罷。”
薊常英的沉默其實也是另一種回答,見到他的這番猶豫,林斐然心中越發篤定自己猜想的方向無誤。
她抬手結印,以約定好的印記解開信上秘法,混沌的字跡逐漸清晰,三人看去。
斐然吾友,見字如晤。
日前收到你的來信,關懷切切,倒是令在下赧然。請勿掛懷,在下雖然才醒轉不久,但得師長同門照顧,如今已無大礙。
關于輪轉珠異樣之事,我其實也正想告知,可惜此前一直沒有機會。
先前被畢笙等人軟禁之時,她其實每日都會來看一眼,并不是看我,而是看在內的輪轉珠,托她的福,我也得以窺見一二。
說來十分驚奇,不知斐然可還記得,當初在洛陽皇宮中,你我不小心撞見父皇奪舍時,曾見過那枚輪轉珠的模樣。
并不是一個圓潤的珠子,反而十分崎嶇,帶著一些突奇怪的凸起與凹陷。
讀到這里時,林斐然頓了頓,又結下另一個法印,下方那道墨痕中當即浮現道道紋路,隨后墨色褪去,顯出一張畫得極為逼真的珠子。
青碧色,十分剔透,如信中所述那般凹凸不平,難辨其狀,正是她記憶中的那顆。
沈期修的是妙筆道,繪出一枚珠子自然不在話下。
這顆珠子雖然形狀怪異,很像路邊隨手撿的石頭,但你我并沒有將它放在心上。
軟禁之時,畢笙日日都來我身上結印察看,喂我吃些東西,久而久之,我也看到了這顆珠子的變化。
墨色中的輪轉珠開始變動,珠子輪廓上突起的、類似小角的地方開始變化,起初只是短短的、不甚明顯的一點凹凸起伏。
漸漸的,凹陷開始加深,于是這幾個小小的、突起的角,便也變得細長起來,就像幾個伸長的觸手。
而輪轉珠的其他地方也開始變化,就在這些突起的左方,那里原本是一些凌亂凹凸的線條,但漸漸的,它們開始變得規整。
上面凹陷兩條,中間凹陷兩條,下方凹陷兩條。
乍一看就像八卦中的乾卦分裂,變為斷開的坤卦,如此乾坤易形后,隨著時間增長,這些凹陷開始微小調整。
上方兩條拉長,一點點彎出弧度。
中間兩條開始顫動,線條之下明顯有什么在蠕動,它想要突破這條線,從中爆出,于是在一某刻將這兩條線撐得圓鼓鼓的,甚至凸了出來。
那是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場景。
就像一顆果肉不斷從內部沖擠、掙扎的葡萄,果皮勉力將其束縛住,發出一點不堪重負的聲響,但在某一刻,果皮再撐不住,豐膩的肉猛然沖出、爆開,開始不停轉動!
這條線也被從中破開,分開上下,而線條兩端又始終連在一處,用這點微弱的力道,將這轉動的圓珠禁錮在線條之中。
下方那條從中內陷,沒有其他移動,只是不停內陷。
這是一段十分漫長的日子,起初,我只以為是一顆寶珠,但隨著時間流逝,它就這么存在我的體內,開始一點點異變。
原本核桃大小的珠子,逐漸長到一拳。
它的輪廓也越發清晰,那些伸出的、凹凸不平的角,總共有四個,它們漸漸變得細長,向不同方向伸展,然后,末端也開始出現一樣的凹凸變化,如此層層裂去,竟在某一刻定型——化成雙手、雙腿、雙足。
那些凌亂的線條也變得規整,成了眉、眼、鼻、口。
實在太過駭人……
我就這樣看著它在我體內化成一個拳頭大小的嬰孩,雖然有些細處不對,但它的確成了人形。”
看到此處,下方輪轉珠的變化也漸漸停了下來,停在一個如同玉雕一般、雙手握于胸前的嬰孩模樣。
說來慚愧,在它成型之時,我驚嚇得幾乎要失語,畢笙卻將我制住,以一種奇特的法印,將-->>源源不斷的精純靈氣送入我的靈臺,后來,這顆珠子穩定下來,再沒有其他變化。
……斐然,這顆珠子可謂是他們費盡氣力而得,定然十分重要,如今卻被他們奪走,不知要做些什么邪術。
我如今幫不上什么,但師長說了,若你有什么緊要之事缺了幫手,盡可寫信來此,太學府必不推辭。
能得知你并未故去,如今安然,心中已是欣喜……
世上之大事,不過生死二字,望珍重,望平安。
薊常英看著圖上的寶珠,一時緘默,如霰打量片刻,道:“難道他們所謂的誕辰,其實當真是在慶賀誕生?”
林斐然垂目:“應當是。”
她抬手撫過畫上寶珠,眉心不由一跳,心中已是將所思所想串在一處。
她想,如此便都說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