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躺在床上,雙目垂淚,靜靜看著他,然后解契。
他問道:“那慢慢呢,她也同意我與秋瞳成婚嗎?”
“慢慢?”
張春和看他一眼。
“據我所知,林斐然沒有這個小名,那時你也很是煩她,她與裴瑜不對付,兩人時常在山中爭執,秋瞳出現后,便一同將矛頭對準了她。
她們對秋瞳做過不少事,后來東窗事發,人人指摘,我能保下裴瑜,卻不好再留下她,便將她逐出山去了。”
衛常在倏而抬頭,一雙漆目看去:“她就此不知所蹤了?我沒再去找她?”
張春和體力不支,跪坐到蒲團上,搖頭道:“你不喜歡,又怎么會去找她。”
衛常在目光顫動,緩緩收回,許久才啞聲道:“那不會是我。”
張春和卻道:“那就是你,只是,你與那個面冷心熱的衛常在,已經截然不同。”
衛常在抿唇:“后來呢,她去了妖界,和那個妖尊在一起了,是嗎?”
張春和同樣搖頭:“她對妖族不喜,怎么會去妖界?后來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但是——”
但是。
“我從沒想過讓你放棄秋瞳,回到道和宮,我想,你要過自己的生活,那就去過,我是一派之長,又怎么能將一切加到你身上。”
彼時的張春和——他自認自己那時亦是個開明心善的師長,與其他宗門的掌門沒有任何區別。
座下弟子要去追尋幸福,他心中縱然抱憾,卻也如同其他人一般,以祝愿的心態放人離去。
他想,時日還長,弟子眾多,難道還尋不出一個繼位之人嗎?
但數年過去,道和宮中竟然真的沒有一人成材,宗門大比之際屢屢敗落,道和宮已顯頹勢,聲名漸落,甚至連比試前十都只有一人勉力步入。
師父臨終之際,只要他守好三清山、守好道和宮,但他連這都不能做到,連這都要毀在他手中。
就在這個時候,某位長老說起一句無心之提點了他。
“若是常在還在就好了,有他在,魁首豈會被太極仙宗奪去?”
張春和又想到衛常在,心中驀然升起一點希冀。
他想,衛常在沒有燒香叩首,并不算真正的下山弟子,他們也游歷數年,攜手數年,如今尋他回來,等到下一位弟子成材之后,他再去逍遙也不算遲。
心中打定這番主意后,他立即動身,打算游說衛常在,但還沒靠近,便遙遙見到他和秋瞳正與一隊散修對峙。
……衛常在的劍變慢了,慢了太多。
修劍就是這般,不論境界多高,劍術都是不進則退,一日不練,便會后退一日,數年擱置,便會越來越慢,一身好骨頭也會跟著遲鈍。
張春和遠遠看去,心中竟有些說不出鈍痛,不是為了此后的宗門大比,而是痛心于這個徒兒的天資,痛心他的刻苦。
寒來暑往,孜孜不倦,他才能練就那般劍意,如今不過分心幾年,便荒廢至此,他又怎么對得起自己的過往?
他心中五味雜陳,但見到二人一同坐在草地上說笑時,他還是沒有上前驚擾,回了三清山。
就這樣又過了半年,忽有一日,秋瞳慌忙間敲開山門,帶著重傷難愈的衛常在回山救治。
問過之后,他們才知曉,二人原是為了取一靈寶,誤闖秘境遇難,衛常在身受重傷,或有性命之憂。
張春和幾人立即為他施救,他善于煉丹,精通藥理,很快便想出一個方子,只是這個方子中缺一味最重要的靈寶——劍骨。
劍骨難養,又十分珍惜,眼下情勢緊急,根本沒有時間去尋找、磋商,他們又恰巧知曉一人生有劍骨。
“……”
衛常在閉目,心中似有什么在鼓動,漠冷荒蕪的心野開始松動,冰封一片的心跡漸漸傳來碎裂的聲響。
他指尖微微抽動,抬眸看去。
“所以,你們取了她的劍骨?”
張春和同樣看來,他如今的神情中,已經全然不見過往那般的柔和與憫然。
“是,為了救你,我們取了她的劍骨,但沒有告訴你。”
他長嘆一聲,金色咒文從脖頸處延伸向下,沒入衣襟。
“那時我們誰都沒有想到,這恰恰為此后埋下禍根。”
衛常在醒來后,感念眾人傾力救治之恩,便答應今后時常回山,為宗門出席大比。
一切仿佛又回到正軌,有了劍骨在身,他練劍便是一日千里,有他出現,道和宮一挽頹勢,原本稀少的弟子開始增多,許多良材拜入山門,聲譽漸漸如初,不負天下道和,皆在一宮之名。
“一切的轉折,就在你們出游至三橋時,遇見了林斐然,見到她暴斃眼前。
回程途中,你漸漸猜出自己蘇醒的緣由,猜出自己身上換有劍骨,心中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真相,不久后便惘然入魘,進了迷途,陷入天人五衰的絕境。”
說到這里,張春和猛然噴出一口血色,金色的咒文已經在他腹部亮起。
“后來,因為某種機緣,我再度蘇醒……這一次,我沒有再取劍骨,甚至沒有讓秋瞳拜入山門,但你們還是遇見了,就像某種無法抗拒命運一般。
遇見、心悅、離山而去,道和宮開始衰敗。”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每一次,我都竭盡全力阻止你們相遇,也有成功的時候,但你最終還是選擇下山,道和宮的衰敗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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